5.
麓耑蹦跶着下了山壁，沿着一条凡人看不见的小路向前走，拨开密密麻麻的葎草，显现出一个小湖泊来，他手里凭空掏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一声清越的鸣响，直透层云，四周草木簌簌摇动，好似山雨不止。
不一会，草丛中钻出十来只大大小小的动物来，正叽叽喳喳地口吐人言。昨日见的那狐狸也在，正直着身子给麓耑作揖，细声细气地道：“山神大人，有何吩咐。”
麓耑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中间，张口道：“有吃的没有？”
狐狸嘻嘻一笑，谄媚道：“昨天的艾草饼子可还合山神大人的口味？”
麓耑咂咂嘴，不置可否，只道：“你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吧。”
狐狸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托山神大人的福修成了人身，数月前去了都城一趟，路途遥远，一路上吃穿用度，馈赠亲友，可什么都不剩下了，请山神大人明鉴。”
瓦屋山有千种生灵，虽有弱肉强食，天理循环的法则，可本心都是良善的，立刻有另一只兔子哆哆嗦嗦地出来，道：“方才我路过洗笔溪，看见溪边结了几串枸杞，如果山神大人不嫌弃……”
麓耑道：“你拿来吧。”兔子一蹦一跳钻入草丛中，一会儿衔出一篷枸杞来。麓耑抱了个满怀。
另又有刺猬献了几枚杏子。
麓耑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那些凶猛的野兽，虽在麓耑面前，也是俯首称臣的，只是人家不喜欢白日抛头露面，也不能勉强了人家。剩下的，多是些兔啊羊啊弱小些的生灵，世道艰难，他麓耑不食五谷，可人家也要过活，生存不易，总不能让人家把家底也掏给他。
清明是个人，这些东西，喂喂兔子还差不多。况且，看他那样子，也是锦衣玉食玉娃娃一样养出来的，如今哪顶得住饿？
“老规矩，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谁让芳草湖见血，明天就自己离开瓦屋山。”他横了一眼狐狸，狐狸表示自己很无辜，自己可什么都没做。
这瓦屋山是天地灵气所在，好比一个深池，万里江山孕育的天精地神都源源不断汇集而来被吸入其中流转不已，他一个堂堂灵兽守在此处，更是将灵气牢牢固定住，附近的虫鱼鸟兽，没有哪个不受他的恩泽的。于是纷纷俯首散去。
清明抱膝坐在山洞的角落，雨停了，洞前的枝叶被山上下来的残留雨水一滴一滴打得直抖。他吃了一个饼子，肚子里有了一点儿底，神志也回来了。
他先前一个乳母，喜爱他的幼弟远胜于他，他大病初愈那会儿，受惊过度，话也不会说了，唇语更是不懂，他乳母许是有点什么怨恨，竟放他在宫中整整两日没吃没喝。他生母陆贵妃来探，只说小皇子自个儿吃不下，他那是满目的惶恐，听不见，也说不出，只知道躲。直到后来他娘亲自来照料，才东窗事发，乳母被拖出去，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他是耐得住饿的，手脚姑且有了些余温，他琢磨着要不要逃走。
是人也就罢了，是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怎么不叫人害怕。这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像这样的东西。
他站起身，摸着岩壁往里走。这也许是麓耑的老巢，他既然生龙活虎的，想必吃穿不愁，况且他还颇有一番神通广大的劲儿，万一有个什么法宝，再不济，一个饼子也行。
那岩洞看上去不深，走起来却觉得十分漫长，底部地势略低，积着浅浅的水。清明光着脚踩进去，打了一个寒战。他顺着水往里走，渐渐的却看见有光，他眯了眯眼睛，用胳膊挡了一下。
那山洞，原来并不是封闭的，而是首尾相通的！
他蹚过潭水，往前走几步，洞口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云山雾罩的平台。洞口边有一株矮矮的焦黑的桃树，颤颤巍巍抽出了几朵绿芽。
清明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别有洞天吧。
平台不过百步远，在那边洞口看，也不算太高，可不知怎么的，这边却笼罩在高寒湿气中，仿佛要与天接壤一般。平台上有一个矮小的草棚，旁边有石制的一桌两椅，上面还摆着一个玉色的酒壶和几枚散落的棋子。石墙上有一瀑花树倾泻而下，花瓣落在石桌上，仿佛主人已经走了很久。
清明在平台上站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从山洞往回走。他何苦要去祸害人家呢。
他刚走到原地，麓耑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见到了他，眉开眼笑道：“哟，你还真没走啊。”
清明脸上羞赧，道：“你不是叫我等着吗？”
麓耑摇头晃脑，道：“在路上的时候我心想，你没准早走了。”他把怀里的果子塞给他，道：“你先填填肚子，我再去想办法。”
清明拿起一个杏子，摩挲了一下啃了一个，酸涩得很，和宫里献上来的杏子仿佛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他囫囵地吞下，说：“谢谢。”
麓耑看他饿得很了，吃相还相当文雅，道：“入了夜，我去给你找点什么好东西吃。”
清明心想，什么好东西要入了夜才有，可别是什么虫子毒蛇，就是生肉，他也咽不下去啊。他战战兢兢，道：“没事，我已经差不多饱了。”
麓耑笑笑，道：“对了，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株草，道：“你的腿该换药了。”
清明早就浑然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的事情，定睛一看，小腿处自己的伤上早就被重新绑了一边，墨绿色的草汁隐隐透出来，想必也是麓耑给他上的药。
他不怕痛，也不怕苦楚，只怕没有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