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正寂寞的人,就算身边充斥着锦衣车马,就算有数不清的美女佳人围绕在身边,他也只在乎花开的那一瞬间,云飘间的那一抹夕阳。
真正寂寞的剑,饮不到人血也不会变得迟钝。因为,出剑那一刹那,也许只是因为放纵。
而寂寞人的放纵,也许就是一次又一次怀念着家乡,而一次又一次难以在痛苦的回忆里挣扎开来。家乡如今是鲜花怒放,风和日丽,流水潺潺。
他回来了。
这是个远离闹市的小镇,居民们其乐融融,远处飘荡着孩子们嬉笑的回声,风里洋溢着一阵阵稻花香味。所以小镇又被称为稻花镇,据说历史能上溯到上个时代大约三百年前。
怜花轻踱在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寻找着旧时的记忆。他能清晰记得那些打开的窗户里飘出来的淡淡的饭香,他也能记得那年张大婶的狗追着他不放,原来是长歌偷抱走了它的小狗崽。他微微一笑,如同当年花开的灿烂,他对着长歌微笑着吟起了小曲。
张家酒铺还在镇里的最南端,只是门面比起旧时要新的多,换了门匾,大字敲上“闻香张家”,门前小官忙碌着外出,看来生意好的不得了。隔壁李王爷的猪肉铺还照旧开着,不过请了俩伙计开工,而那个自称他祖先曾当过王爷的“李王爷”,此时正端着二郎腿观摩着他手里的折扇。
一切似乎在遵循大地之间的规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生命无常,淡然才是真。
他自顾自笑了,朝着不远处的张家酒铺走去。
那里此刻有人在等着他。一个不怕麻烦的丫头,圆曲。
(二)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圆曲是怎么费劲心思跟着他的,有段时间他其实想把她甩掉,但是她就像跟屁虫似的,当你以为已经甩掉了她正朝着天空长舒一口气,她会马上出现在你后面给你肩膀一个大巴掌并且还做着鬼脸。经过几次周折,怜花知道想甩也甩不掉。
仔细想来,从绝花阁再到恨春公子,笼罩在圆曲身上的总是一种神秘色彩。但是他没多想,因为他信恨春,他相信恨春早就知道他进绝花阁,所以早就安排圆曲在那里接应,才有后面的那出似戏非戏的场景。
怜花与恨春,本就是同根的。
恨春的来历,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连与他并肩齐称“双童”的怜花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从大陆的北边冒出来的,当时他才二十岁,就在一夜间斩杀“一红二绿”三杀手,一天之内雪洗奢靡山庄,据说是因为里面的一个丫鬟。那一年,他的名气已经盖过了当时名震江湖的飞剑侠,因为他把飞剑侠使剑的右手齐根斩掉,没有人看出他的出手,就像风一样快。然而当他在三年后碰见怜花,他就决定开始不杀人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因为没有人敢去问他。
怜花不问,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个罗嗦的人。他只能约莫猜着,恨春应该有个悲苦的童年,应该有着一段非人的生活,所以愤世嫉俗。然而自己身上有着吸引他的东西,所以,能让恨春放下了他心爱的宝剑,夺玉。
夺玉非夺玉石,那是夺人命的东西。
怜花一进张家酒铺,就闻见夺玉传来的异香。然后,他看见恨春正安然的坐在圆曲旁边,静静地削着他的手指甲。
(三)
“你来了?坐。”很远的地方,怜花就能听见恨春的招呼声,却见恨春压根就没抬起头来看怜花。
恨春坐的地方靠窗,西面的太阳刚好照射在他身上,让他一袭白衣在阳光间更显安宁与冷俊,只是他的眉宇间从来不放下骄横与警惕,所以在外人眼里,那两簇浓浓的眉毛,总是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气。
好俊一个男子。也许杀的人多了,就会变得这样。
怜花如是想,看见圆曲在向他招手,一边还吐着舌头。
配上淡红衣衫,盘起素发的圆曲,清清脸颊上再也不见绝花阁里的艳丽。
白皙的手,是恨春的手,连女子都未必有那般的柔嫩与光洁。而指尖挑下来的嫩刺,恨春都仔细地将他们摆放成一堆,然后用白巾将他们包起来放回口袋。他说,他不喜欢身上的东西被别人抢走,所以连身上的细屑也不放过。
圆曲在一旁静静地抿酒,眼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恨春。
“听说张家酒铺的酒远近闻名。”恨春冷冷地说。
“是吗?听说前面新开的妓院,里面的女人也是远近闻名。”怜花被太阳晒地都快闭上眼了。
“你喜欢?”恨春倏地放下了手中动作,眼神像利剑般刺向怜花。
怜花闭上了眼,“女人香未必有酒香。”
“那你为何而来?女人?酒?回忆?死亡?”恨春继续着他的动作,谁也看不清他眼神里的色彩,竟似飘忽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
“你不该回来这里,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良久,怜花才蹦出一句话,“你又为何而来?”
恨春并没有回答。他已经拨弄完他的指甲,将那包碎屑藏进了口袋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阳光开始热烈,如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热度,根本就不用语言表达。
圆曲鬼灵精怪,看两个男人约莫快被温暖地神都丢了,于是大叫:
“小二,拿酒来!”
(四)
怜花已经快趴在桌上。
恨春眼底间开始出现柔柔的光晕,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将手搭上了怜花的手背,只一点,猛又拉回了身边。
而圆曲,貌似在招呼着久未到来的小二,眼睛却从没离开过恨春。
唯唯诺诺的小二提了一壶酒上来,为他们斟上,拉直了嗓子道:“客官请!”
怜花依旧没有伏起,恨春的嘴角却似多了一层寒意。
小二躬身退过,还不忘直身时偷偷瞄了一下怜花。
恨春却开始抚弄起夺玉,这把杀人无数的利剑。在它面前落下的人头,总计七十又三颗,如果每个人平均花掉二十秒的时间,那么在一百四十六秒内,就有七十三个生命陨落。
生命本就无常,生命本就脆弱。既然如此,所以要珍惜生命里的每一秒,因为你永远不会晓得下一秒的你是否身首异处。
只是恨春知道,这里没有人能够对他动手,虽然他看出来,这个客栈里目前至少有五个顶尖高手,都在等着机会杀他,或者怜花。
圆曲轻喝一声,拉过了桌上的酒壶,为怜花先斟上了酒,然后双眼对着恨春忽闪一下,随即为恨春斟上。
怜花此时也已似酒醒,眼神恍惚间握起了酒杯,仰天一饮。
恨春的杯子却已在他手里支离破碎,圆曲的眼神开始燃烧起来。
“你不怕酒里有毒?”恨春浓眉紧凑,掌中血开始蔓延。
“你不是我朋友么?”怜花已经连饮两杯,却未曾停下来注视着恨春。
恨春顿了下,忽地大笑,那舒展开的眉毛里清淡的神韵,如同花间的蕊在自由盛开。
他把夺玉握紧了,如同握着的是自己的生命,哪怕一丁点闪失,生命也会转瞬即逝。
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冷酷地如同冰天里的白雪,又暗似骄阳般灼热。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圆曲更看不清楚,她脑子里有着另一种快感。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后,圆曲的脸色开始变了。
怜花依旧大醉而不倒,恨春如烂泥但手依旧不离夺玉。
她开始焦急,额头开始冒汗,热气开始透过胭脂从她脸上化成飞散的迷雾。
只是,还有比她更焦急的,所以在一声鬼哭般的长啸之后,张家酒铺,这间五秒钟之前还是人声鼎沸,觥帱交错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五)
杀气,满屋子的杀气。
这世界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地方,你对我翻脸无情,我对你雪上加霜。明明是素不相识,却总是要兵刃相见。
恨春的脸色苍白,而手里的夺玉依旧纹丝不动。
我们的怜花呢?酒未醒,人未醉,或者醉的只是他的心。这个地方,是他初生的地方,他想要一刻的安宁,却总是疲于奔命。埋首于酒气间,没有一丝朝气,只有脑间无休止的回忆,再回忆。
如果他清醒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刻在他身周围至少有五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们杀的人的肉总共加起来,肯定超过两万斤,比隔壁李王爷一年所需的猪肉还重的多。
所以李王爷走出来了,他自右角落笑眯眯地走出来,挺着大肚子,腰上的赘肉随着脚步在剧烈抖动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入张家酒铺的,因为一个时辰前,他还在猪肉铺前晒着太阳,一个时辰后,他的目标是前面趴在桌子上的这个男子,白怜花。
他缓缓地朝着怜花走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杀猪刀。依旧充满着微笑,虽然脸上的油光显得他的笑容有点恶心。
恨春冷笑,“杀猪的刀?”夺玉依旧在他手里安分地守着。
“在我眼里,猪比人好杀多了。”李王爷依旧闪着油光微笑。
“为什么?”
“因为,人在死前挣扎用的力气比猪大多了,而且猪容易被制服,人不会。”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他?”
“大概能。”
“那你为何还要动手?”
李王爷已离怜花一步之远停住。
“因为人要慢慢地杀,那才是享受。”
“请。”恨春漠无表情。
李王爷没动,怜花依然趴在桌子上豪无动静。
李王爷没动,是因为他发现怜花趴着的姿势看似无意,但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动手,只要怜花速度够快都能够防住他的攻击并且还手。他无法相信自己的速度会比面前这个江湖上闻名的侠客快。
所以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油却似乎越来越浓了。
“你还不动手?”恨春冷冷地说。
“我输了。”李王爷开始握紧了杀猪刀。
“那你还不走?”
“不走,我至少还要一搏。”李王爷坚定地说。
“你求死?”
“人跟猪一样,生与死,本就是天命。”
李王爷放松了起来,他滑稽般地将他的杀猪刀对着怜花的方向缓缓地刺了过去,然后又收了回来,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步之后,又将步伐调整地比较满意之后,突然一声闷喝,自他手里一道急速的亮光朝着怜花刺去!
好快的刀!好快的速度!刀尖似将空气层划开一道口子,向着怜花的颈部爆发过去!
李王爷的眼睛在一瞬间开始发出亮光,因为他看见手里的刀尖离开怜花已经不到一寸!
然而似醉的怜花突然低头向后轻轻一移又向后仰面,刀顺势自他鼻尖上轻轻擦过,他却迅速向右一挪,右手在李王爷因用力过猛顺势朝他方向奔来的肚子上轻轻一划。
所有的动作,绝对不会超过半秒种,而半秒钟,常常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李王爷的刀已经落下,脸上布满了惊恐的颜色,他向左转身,却无法再多移动半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肚子上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还在继续地分裂着他的身体,他再也遏制不住血液的涌动,终于闷哼一声,鲜血溅射开去,如同不属于他的东西终于寻求到了自己的自由。
没有人看清楚怜花用的武器,没有人再会去关注倒在地上的李王爷,因为,他们所要想的,是如何叫怜花死,或者如何不让自己死。
怜花轻捏起酒杯,苦笑,一饮而尽。
“你杀人了。”恨春的眼神开始微弱地迷人,如同对着一个犯错的孩子却又不忍心责骂。
“我知道。”
“你还能喝酒?”
“能,因为喝酒跟杀人没关系。”
圆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两个男人,无动于衷的表情并非说明她的冷静。
每个人都知道,杀戮还将继续。因为怜花身右隔开两张桌子那里,站起来一个戴着草帽的黑衣人。
漆黑的刀,漆黑的手,漆黑的衣服跟鞋子。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也许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能看得出什么来。
(六)
他径直走向怜花,离一步之遥时顿了顿,然后走向前怜花旁的凳子上坐就了下来,将黑色的刀轻轻放于桌上,刀口正对恨春。
他的手漆黑,不似普通的黑而如同黑夜那般的黑。
怜花开始微笑,“来杀我的?”
“是。”黑衣男子正襟危坐。
“难道你不怕在我身边停顿的那几秒内被我杀了?”
“我能坐在这里,说明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连怜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恨春半天无响应,只自顾自地喝着他自己的酒,又或许,他知道怜花本就不需要帮手。圆曲已无心,脸庞飞起的微红,是醉于酒间,或是暗藏玄机,旁人是不得而知。
怜花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一声叹息。
“五年前,据说有位奇少年,全身俱黑,喜欢剑走偏风,专找归隐高手对决,不知,是不是阁下?”
“你觉得我像那人?”黑衣男子丝毫未动身间。
“成是少年,败是少年。据说你自从在武当奇人三叶客剑下一招即败后便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自此便成了了他人手下杀人的人。”
黑衣男子身子微颤,然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你的刀尖流脂,让我想起了断门。我听说五年前断家的三少爷失踪了,此人面相白皙,形容若似女色,天生一副女人白肤,所以断家从小没让他习武,只当他是女儿养大。不料五年前无故失踪,与他一起的,还有断门的黑脂剑。”
“荒谬!我手里的不是剑!”黑衣男子冷冷地说。
怜花轻笑,“不错,你的是刀,但你的刀就是你的剑。”
黑衣男子再无声,而自手里的刀尖,开始聚集着一滴像羊脂般的粘物。
“天下能把你的剑融化并打造成刀的人还是有几个,真是巧合,我刚好认识这里面其中一个。”
黑衣人先是大愕,后大笑,“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断家三少爷断秋。不过你漏了一点,在断门,我从小就偷学武功,想来断门里除了老爷子,没人是我对手。”
笑声爽朗,而先前那顾作戾静的态度刹那间不见。
好奇特的少年,虽然头顶草帽,声色沉着,但一笑间便能将种种的猜疑化为无形。
这两个人,如同久未见面的朋友在聊家常,却忘记了他们各自的阵营。
怜花又饮一杯酒,瞟了一下断秋紧握的刀,“还不拿你的刀朝我脖子砍?”
“嘿嘿,我突然喜欢上你了。”似若无意的话,却叫恨春眼底间突然涨了一层刺眼。
怜花大笑,“这天底下,还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事情。”
恨春开始微垂下头,杯在手中微烫。
“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动手了,你的那帮兄弟,也快急死了。”
话完,右前正右与正后边就传来几声阴阳怪气,“姓白的,你还真要早早寻死!”
“兄弟?哈哈,何来兄弟?我不喜欢娘娘气的人。”
“你们不是一起的?”
“是又如何?走在一条路上的,未必就是朋友。”
断秋的左手开始松开。
他居然是左撇子,怜花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多言。而那几个刚才发出怪异口音的怪人,却突然哑声了。
怜花轻笑,“你动手吧,否则,我不杀你,那几个老怪物也要杀你。”
断秋愕然,左手却突然用上了劲。“如果我不死,你不死,希望我们是朋友。”
怜花开始笑了。这少年,原来并非如他的扮相冷酷,所以还对生命与友情如此看重。
断秋坐的位置,正好在怜花右边,而断秋的左手,正适合他的攻击!
这么短的距离,即使一个平常人在这个位置拿一把这样的刀,没有一定的速度也是躲不开的。
然而断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右手突然把自己的草帽拿下,一张白皙美貌的脸,刹那间袒露在众人眼里,却与他全身俱黑的色调形成了鲜明又怪异的对比。
众人大惊,怜花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因这少年俊俏的脸,如同白雪般纯净,没有一点尘埃的侵染。
就在这一刹那间,断秋出手了!
刀锋贴着桌面袭向怜花的胸口,这一招竟不比当年飞剑侠的出手慢,而且这么短的距离,天下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躲过!
可是怜花躲过了,刀锋到极处的时候,怜花的人已经在一步之外,是因为椅子在他身下移开了一步。
怜花不是神,所以他选择了逃避,而不是硬挡。
断秋大愕,他没想到他的第一刀会是这样,他没想到,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侠客竟然选择了躲避他的刀锋。
可是突然他又明白了一件事情,忍不住叹息。少年的鼻梁间,一鼓阴柔突现。
怜花苦笑,“你叹息什么?”
“我输了。”
“为什么?”
“这世上的傻瓜很多,世事如此险恶,能选择避其锋芒的,却是寥寥无几。”少年开始恍然大悟般地澄澈,却连恨春都笑了。
“你笑什么?”断秋大怒。
“好一个偏偏美少年,却要无故假装历经世事,你不是傻瓜谁是傻瓜?”
“你觉得我错了?”
“也许,怜花根本就是怕你了,所以才选择不战而退,哈哈。”恨春开心地端起了酒杯。
怜花笑了,断秋也笑了,只有圆曲在一旁思索着什么。
而那几个怪人,此时都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的手中什么都没有,却让人一眼望去就生出寒意,那是杀气!
(七)
笑声已经不再,因为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出杀气的浓烈,如同站在寂寞的黑暗之中,即使身无旁物仍能感受到无边的恐慌。
怜花已经回到桌子边,却并没有坐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坐下,那么他死的可能性将比活的可能性大很多。
所以他站着,但依旧无法排除心头的恐慌,让他感觉心最闷的是来自于他正后方的位置。
他不能动,因为只要一移动,这屋子里的那五方杀气都会冲上他去。
断秋无妨,竟然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上了酒。
怜花轻笑,“你还不走?”
断秋也笑,“走的话,我会后悔。”
话音刚落,右方两个灰衣老人冷笑不断,狰狞般地嘴脸,不断闪烁的眼睛深陷眼窝,给人一种吞噬般地恶心感。
其中一个开口道:“你以为你还能走?”
“为什么不?”
“你违反了规矩,命早已经不上你的。”
“规矩我早忘了,命是我自己的。”一杯酒已经下肚。
突然一阵沉默,就是这样的沉默,让人心寒。
因为没有语调与声音,根本无法去缓冲紧张也无法去揣测杀气的来源。
怜花看了前面这四个灰衣人,却无法转过头去看第五个人,因为一旦他转身,他的背部就对着另外四个人,他连第五个人都没有把握击败,因此更无法缓和另外四个的攻击。
但恨春是直面那第五个人,只是恨春的眼神却连一点提示都没有给怜花而看向了别处。圆曲的眼睛里,飘着的却不是惊恐而是期盼。
她在期盼什么?是自己的死亡?还是杀手的死亡?
然而那五个杀手始终没动,犹如再等待一个命令似地蓄势待发。
此时一连串的回忆突上心头,怜花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另外一个陷阱。
他的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恨春,无奈地笑着,然后扬起左手。
恨春的眼里,开始布满着晃动的光色。
夺玉在他手里,仿佛粘在手里的灵物,不必花力气也自然贴紧。
怜花终于知道,即使左边的是一晒窗,他可以从那里逃走,但他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是不会让他逃走的。
鬼哭般的长啸再次响起!杀气已经到了爆破的顶点!
第二声长啸撕裂空气的时候,至少有二十件各种各样的暗器从那四个人手里朝他激射而出,而另外的二十件,绝对是朝着断秋而去!
而怜花手里多了一层桌布,卷动桌布的同时把所有暗器都一一化解。
断秋一声冷笑,黑脂刀扬起的时候,所有直奔他的暗器竟然都被他的刀引向外面。
黑脂刀,不仅流脂,更能吸铁!
而怜花开始感觉到背后的杀气越来越浓重,那个神秘的人已经开始一步步朝他接近。
前面的暗器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怜花已经快疲惫地无力招架!
突然!他后面的杀气消失了!一把细竹一样的剑,直穿过他的胸膛!
一阵猛烈刺痛,阳光开始停滞,化成无数向外奔跑的光晕。
前面四个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于整个酒铺,只剩下怜花,恨春,圆曲,还有不停喘着粗气的断秋。
怜花身后那个人,竟被怜花的体形完全遮住而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可是怜花分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女人香,而这个香味,他以前肯定闻到过。
杀手并没有拔出他体内的剑,而鲜红的血兀自从剑尖流下。
恨春与圆曲,终于站起来,走向怜花。
怜花已无力。若不是那把剑像钉子一样把他钉了起来,此时他真想瘫在地上,让全身的痛苦随天上的光晕逍遥而去。
“恨春不恨春,恨的是怜花,原来,你早就想杀我了。。。绝花阁里,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恨春的脸色苍白,白衣顿飞的瞬间,夺玉趁势翘起。
怜花闭上了双眼,而夺玉在瞬间刺他入骨,剑柄已达怜花胸膛!
没有人想到恨春会这么快动手,没有人会想到夺玉的速度,如同前面没有遮挡物一般地快。
那个神秘杀手也没有想到,所以夺玉穿透怜花的时候,也同时穿透了神秘人。
夺玉的长度,应该够了。
怜花只觉胸口的剑如在绞动,剑势缓缓要退出他的体内,而神秘人一声闷哼,一阵血溅的喷涌之后夺后门而去。
(八)
“一直是你?”怜花已经苍白地无力。
夺玉无法收回,只怕眼前的公子脆弱的生命悄然逝去,而他,无法面对没有他的日子。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所以一直跟随我,你知道我会答应你来酒铺,所以早安排好了人手。所以杀手不杀你,所以。。。”
怜花再也克制不住身体的痛苦,带有咸味的鲜血挤出他的胃部,寻找着自由的归宿。
恨春无法言语,更无法面对眼前的他。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突然间的眉毛竖起。
“因为他喜欢你!”——一声尖吟,来自一旁久已沉默的圆曲。她的额头布满了汗粒,身体也开始微微抖动。
“恨春恨春,江湖闻名的公子,只不过是一个不喜欢女人的变态而已,哈哈,哈哈!”
恨春的眼开始紧闭,挣开夺玉的手开始紧紧握住,突然给了圆曲一记响亮的嘴巴。
圆曲闷哼了一声,捂住了那如刺的疼痛,“绝花阁里,是他叫我去勾引你,可是你不喜欢我,哈哈,因为他怎么会允许别人喜欢你,所以他要救你。。。只是。。。城主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你跟他,都得死!”
恨春已经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给我闭嘴!”
圆曲的眼,开始弥漫下一片汪洋。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算你是个连太监都不如的东西。。。”
话还没落完,恨春的拳头就已经在圆曲脸上狠狠砸下了。
可是圆曲没有倒下,她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一把已经刺穿恨春心脏的匕首。
“城主一定会把你的位置留给我。”她的表情,有点迷离般地陶醉,可是泪眼婆娑,谁都分不清是非。
恨春痛苦地捂住了心口,对着怜花惨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怜花的体内,两把剑已经侵占了他的身体,对于死亡,他开始强烈的渴求,因为太痛苦了。
圆曲的泛着绿光的匕首自她手里急速拔出,正待刺向怜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刀,那是断秋的刀,黑色的刀,流着的是她的血。
圆曲怒睁着圆眼,那喊叫的冲动却硬生生被刀的急速抽出带来的痛苦而挡了过去。
“你...!”圆曲终于软弱地瘫倒在地上。
然后怜花,恨春,相继倒下。
断秋的心,如今却在滴血。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圆曲,也许,他也有过相似的经历,被女人骗,被女人耍;也许,他只是想救怜花而已。
恨春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怜花。
假如圆曲的剑上没有毒,他一定想要多瞧几下怜花。
他定必还记得他见到怜花的那一刹那,他正在擦自己的夺玉,那上面布满着刚杀的几个人的鲜血,而怜花走向他,把手里的酒丢给了他,未曾一言。
他那时候就打算,以后只想跟着面前的这个人,一生一世地保护他,这个形容邋遢的侠客。
只是,他终于不必再承受这些痛苦,而心里的痛开始一点点的消退。
至死,他都无法明白自己对待怜花的感情。
至死,他的手都握着怜花的手。
(九)
已经夕阳快要西下,门口突然多了一位一袭白僧衣的大师。
“相愁是天涯,去留只随缘。”
断秋正要背起一息尚存的怜花,却愕然止住,忍不住大叫起来:“你是愁大师,你是愁大师?”
大师双手合什,白衣无风自动。
“我是还人一愿,才来此地,莫要惊诧,莫要惊诧。”
他走到怜花身处,单手将怜花躯体抱起,一阵风起,携带着怜花身上的那两把剑转眼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断秋兀自在那呆呆地望着门口,好厉害的轻功,好厉害的轻功。。。
而所有人并未发现,此时在这间酒铺的下里屋,正有一个脸颊被烧伤的女人抱着一具尸体在暗暗哭泣。
她在想着什么,她为什么哭泣,也许,根本就没人管。
天下的人,本就是这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