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傥风流美少年,博古通今晓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放浪哪管世人谤?
千古愁恨为梅痴,万丈豪情因酒狂,
及时行乐不负我,最是人间逍遥王。
这是大文豪梅林七子之一张朝东在齐国隐王宋祁瑧泌梅轩落成时参加夜宴为隐王所作的诗。隐王非常得意,便让人裱好,挂在了泌梅轩。这是泌梅轩里唯一的字,而唯一的画则是西齐大画师于十一年前画的冬艳飞马图。图上一位一身戎装少女骑马飞奔,站在画旁似乎能感觉到少女红艳艳的的披风在风中呼啦呼啦地响,马蹄溅起的雪似乎飞到观画者的身上。笔触细腻,人物刻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隐王每当望之,心驰神往。可是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这幅画是画在一扇屏风的绢丝上,屏风下设有一榻,隐王宋祁瑧歪在榻上正在为一位美人刺青。隐王最爱在美女雪白的手臂上刺上一一枝梅花,梅红似血,刺在美人雪白的手臂上分外娇艳。他的这个嗜好整个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人嗜梅如命的原因却非人人绵知了。
屋外飘着雪,一片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像寂寞的人在唱歌。屋里暖融融的,火红的炭在烧着,空气中弥漫着合欢花细细的甜香。语桐光着膀子,雪白娇嫩的肌肤都快能掐出水来,她蹙着眉望着专心致致甚至是陶醉着刺青的隐王。
这个男人平日里放浪形骇,嘻笑高歌,全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可是为她刺起青来,整个人却变了。他的目光非常认真,带着一丝怜惜的温柔。每刺一点都是那么小心在意,就好像要把她捧在手心里似的。那两道浓密的眉下是两颗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唇,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他了。她心的心慢慢地越跳越快,脸上也飞起了两片红霞,在这雪花飘落的日子,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隐王已不再是当年的美少年了,他已到了而立之年,可这并不损他丝毫的俊俏。岁月让这个男人俊逸的面孔上更添几分沉稳与内敛。这份沉稳是在平日的放浪形赅中看不见的,只有当他刺青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现那种异于常人的隐忍。
他十指修长,一手拿着刺,一手拿着小银锤,在语桐的肩上精雕细磨,他像对待一件无上的珍宝一样对着美人的手臂。语桐在他温柔而深情的目光里融化了。隐王自然不会察觉到语桐心思的变化,因为他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个人,他的妻。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吧!年月有些久远,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就是虹月的容颜他也快要忘记了吧!岁月真是无情的东西,它会把你心中最珍贵的那份慢慢的抹去,直到你都分不出眼前的美人是否是昔日的美人。
但他是记得的,他的妻子虹月就埋在泌梅轩的梅花树下,他每天都会去看她。花开了,那是她的笑;花落了,那是她的泪。他与花相对无言,这辈子他就这样守着花儿。
眼前的语桐并不知道隐王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错承隐王原本给另外一个女人的温柔。她不明白,所以她就受上他了,深深地爱着他,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主公交代给她的任务。这一刻,她只想成为他的女人。
“呼——”门一下了开了,北风猛地灌了进来,夹着冰雪,语桐的身子不由得一缩,北风一下子把她吹回冷酷的现实。
“本王最讨厌在给美人刺青时被打扰,你可知道?这会冻坏本王的美人的!”隐王不紧不慢地说道。言语中尽是宠溺与关怀,可却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雪花飘落的声音,美丽得冰冷。
打开门的人穿着一身盔甲,深目削脸,略带几分沧桑,他目光炯炯,坚定有神,体骼健硕,一看就知道是位久经沙场英明神武的将军。语桐望了他一眼,这张脸他见过,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平西侯左仲的长子当令陛下亲封的车骑将军左奕。此人是西齐旧臣,据说隐王在西齐为质时两人相交甚好,可因为西齐公主一事,两人早就不相来往。她只知道每一年,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都会从梅关折一枝梅花交到隐王手上。
左奕没有说话,全然没有一副臣子该有的态度。不过据说他对当今圣上也是如此,只知道东征西讨,从来不苟言笑。他手一扬,一个一尺来长的檀木匣子便往隐王脸上飞来,隐王轻松地接住了,他便一声不吭消失在风雪里。他没有把门带上,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隐王全然不在意,他是所有王子中最不拘礼节的一个,也是最没有权势的一个。说起来隐王的出身是非常尊贵的,他的母亲是琅琊王之女,已故的梅妃。身为皇六子的他早年深得齐帝的喜爱,可不知为何梅妃突然亡故,他一下子就沦落成被发配到西齐为质子。十年前归来被封为隐王,食邑三千户,他的封地也在西齐,而他却长居帝京。
隐王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是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这枝梅花上隐隐还带着霜雪,看来是左奕将军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带回金陵的。由此看来两人的交情似乎真不如表面那么冷淡。看来主公的顾虑是有道理的,隐王也许真是一只沉睡的老虎,如有一天被唤醒,必会成为主公至尊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隐王看着那枝梅花出神,那张俏丽的脸又浮上他的心头,他以为他有一天会想不起来,可一看到梅关的梅花,他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她把缀满宝石的凤冠扔下悬崖,飘逸的长发在风中起舞。血红的嫁衣,血红的人,血红的眼睛,血红的唇。她的眼睛只有仇恨的绝望,她持着刎月剑,冷冽清幽的剑峰慢慢地滴了血下来。那是他的血,也是她的血。
“从今天起,我萧虹月与你宋祁瑧恩断意绝!”长剑一挥,一块红袂在风中飞扬,她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不要!”他冲了过去,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可他不在乎,他只想把她拉住。她是他的妻,他不要她死,如果她真的要死,那就让他陪着她。
“我要在你身边,一辈子!”这是他的承诺,他要兑现自己的承诺。那柔滑的丝绸飘到了他手里,一滑不见了。而他,也没有让自己就此停下,飞身奔向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