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兵营。
深秋的烈阳飒飒高照,从远处扬来一阵遮蔽天日的灰尘,震耳传来的是战马霍霍的蹄声,频率震动,使得天地也为之而颤。守哨的士兵登上高台远远眺望,远见一片玄甲如乌压压的黑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滚滚涌来,在阳光下反射着庄重肃穆的光泽,他拉开嗓门大声高喝:“大军回营——”营门大开,营中所余战士迅速集结。
沈逸宁策马狂奔而来,纵身跳下马背,大步走入军营,见到统领军营的徐参军,沉声问道:“粮草队呢?”
“今日刚至的五十二车粮草,已被萧楚银骑劫持小半,现,余三十三车。”徐参军愧然回答。
沈逸宁嘴角微弯,盯着徐参军半晌,缓缓问道:“护粮队何在?“
营门口是早已集结完毕的士兵,左侧一列兵士闻言,集体向前一步:“在!”
沈逸宁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向队列头领:“人数可有减少?”
“禀王爷,护粮队共一百四十三个弟兄,死二十一人,伤七十八人,现四十三名弟兄在此听令。”
“还有一人呢?”沈逸宁瞳孔猛缩,声音却沉稳没有一丝异样。
“这……”那头领迟疑一瞬,拱手回答,“失踪。”
沈逸宁身体猛然一震,二话不说,大步向营中走去。跟在他身后的陈青愣了一瞬,回身传令三军解甲休整,混迹三军之中的沈肃悄然点开脚尖,跟随沈逸宁身后离去。
“王爷……”沈肃紧随沈逸宁走向医帐,“……辛公子他……”
“辛亦?”沈逸宁已走至军帐,撩开帘子帐中医组忙碌拥挤,穿梭于满地伤兵之间,却独独没有那一抹身影。他低首片刻,垂下的手渐渐握紧,亦如他此刻渐渐缩进的心。默然吐出两字,“夜遥。”
夜遥伏在草堆里,抵住胃,拼命忍下恶心呕吐的冲动。从粮草的缝隙中她偷偷往外瞧去,马车经过一路的狂烈颠簸,此刻终于停下,停在了军营的某处。
“快!将车上粮草卸下入库。”若远似近的传来将士的传令声。这里不是炀国军营!怎么回事?
她深吸了几口气,狠狠抹去脸上血泪交杂的污迹,收拾起心情,从怀中抓出几把药粉,偷偷从粮草队中弓起身,慢慢爬下车,藏身于几辆并排的车身之间,缓缓向旁移动。所幸她的身材在这军营中稍显矮小,一路移至某处军帐,依旧没有人发现她。
耳旁传来军士甲胄相撞的声音,她连忙缩头退后几步,恰撞到一人。猛然回头,一个漠国士兵装扮的人持枪怒目瞪视,张口欲呼:“来……”——音调还未来得及飘高,人便已向后倒去。
“哼!”这药粉可是足够迷晕几头牛的了,沈肃都受不了,更何况这样的小士兵?夜遥拍拍手,脑子忽然一动,将小士兵的身体向旁边阴影处拖动。
自古以来,无论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各个国家,军营大抵雷同,大大小小的帐篷如一朵朵白花次第绽放于军营之中。夜遥穿着漠国士兵的服装,身负厚重的盔甲,低着头从阴影中走出。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帐篷,根本无从辨认方向。
一列巡营的士兵经过,夜遥犹豫片刻,悄悄跟上去,低头附在了队尾。
既是巡营,这列队伍必然会走向军营门口。夜遥按捺下心中的急躁,偷偷抬眼打量着这里,眼见着走近了一道大于寻常几倍的营帐。想必是主帅军营。听沈逸宁提起过,漠国此次主帅是二皇子萧楚,战神之名,想必厉害非常。常覆银质假面,从未有人见过其长相,夜遥很是好奇,传说中的人物究竟长什么样。不过现在是在敌方军营,先保住小命要紧,那些八卦传奇的,统统该属于精神生活之列,眼下连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何提物质生活?更何提精神?
话是这么说,可夜遥的好奇毕竟根深蒂固,经过主帅帐篷,忍不住偷偷投去一瞥。恰在此时,帐帘一挑,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面覆银甲,正微微侧头对身后之人吩咐着什么。
那是!萧楚……?
夜遥脑子瞬间炸开,犹如几十个锅炉呼啦啦的蒸腾着开水,烈烈的念头像一个又一个炙热的水泡咕咕冒起,烫的她头痛欲裂。她咬牙忍住强迫自己跟着巡营军队前进,脚步却越放越缓。
“喂!你!跟上!”领队的士兵偶然回头,看见掉了一截的夜遥,许是将军在旁,他气沉丹田,尽力摆出负责严厉的样子,走到夜遥身边,大声呵斥。
夜遥不敢开口,低着头诺诺的应了一声,走快几步连忙跟上,视线向下,目光所及都已模糊,似是有雾气浮上,迷蒙了她的双眼。伴着她走路的节奏,盈盈的挂上脸庞,将坠不坠。
萧楚走出帐中,眼前一列巡营将士正从帐前井然经过,立刻有一名副将走上前来:“禀将军,照您吩咐,银甲骑袭营共获十九车粮草,均已入库。另,漠国军营留守士兵死伤过半。”萧楚略略点头,挥了挥手,副将退去,身后随他出帐的将士们也各自行了军礼,正待离去。
忽然传来一声断喝,萧楚略一皱眉,面具下的黑眸懒懒扫向身旁士官,转身入帐。他的目光锋利如剑,懒散之中带着一种迫人的光芒,士官看的心惊,暗擦一把汗,连忙上前制止巡营队领兵。
“怎么回事?训练士兵也不挑地儿吗?这主帐之前也是你大声呵斥得的吗?士兵若是不合格,直接打回训场!”
“这……”领队的原本端着的架子瞬间萎焉,目光不忍的看了看夜遥,又看看士官。人都知道,萧楚治军,麾下银甲个个以一当百。但这多是为外人所见到的表面。实际上,在萧楚的治理下,每一个新兵入伍,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挑选,达标者才有权利进入银甲训练营,经过非人的磨练才有能力成就银甲不败之名。
眼下营中分为银甲骑兵和普通国军,但在萧楚手中,即使是普通国军,也必定被要求经过严格训练才能合格,这营中的每一个士兵,哪怕是向他们巡营队这等,弟兄们哪一个不是经历过训场的严格训练,咬牙挺过的精锐!训场那样一个地方,如果不曾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体会,走出来的那都是九死一生经历擦过生死的!在训场里的日子,往往都是兄弟们禁忌提起的疼痛回忆,多少人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再次步入其中。可若是因为他的一句训斥而另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兄弟再次步入其中,他多少有些不忍。
“愣着干什么?带走!”士官一挥手,上来两个士兵,就要将夜遥架下去。
“放开我!”夜遥猛然抬头,眼眶满满的噙着泪水,一道晶亮的光芒划在她的脸庞,闪着熠熠的光泽。领队猛然一震:“你!你不是我们队中的人!”
架着夜遥的两个士兵闻言,迅速行动,改架为押,扣住夜遥两边手腕,令她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几把明晃晃的刀吻上了她的脖子。
“呵……”夜遥抬头,盯着中帐冷冷笑出,脸上泪珠缓缓滑落,“啪!”在面前的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水坑,轻轻扬起浮尘。她迎着烈阳冷冷笑着,忽而仰起头颅,朗声笑道:“炀国,夜遥,求见漠国,二皇子,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