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在天际,炙烤着大地。燥热中,只感觉有腾腾的热气,从地面上升起,烟烟袅袅,如同水雾。隔着这雾气看去,就连眼前的景物,也像是水中的幻影,变得朦胧虚无起来。立马其中,却让人生出种置身疆场的错觉,耳旁是杀伐嘶喊,眼前是剑影刀光,使人不禁口干舌燥、血脉喷张。但日光一晃,待到凝神静息,眼前又只剩一片燥红。
天地苍凉,一派死寂。旷野之上,一列着银色铠甲的骑兵一字排开,身上的铠甲齐齐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沈逸宁一袭蓝色锦袍,安然的立马,逆着光抬头望去,烈日骄阳,迸发出千万光线,五彩斑斓,异常刺目,他眯了眯眼。淡淡的望向对方,未有丝毫的言语,只有宁静的注视。
对方一身骑装,静静坐在马上,面容遮盖于一个银色面具之下,普通的人面造型,打造的却异常精致,紧紧的贴附在他脸上。面具眼部镂空,一双熠熠的眸子透出清冷的光,冷冷的对上了沈逸宁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在场人等都不禁打了个寒蝉,仿佛能听见目光碰撞如刀剑铿然的声响,前一刻还仿佛置身于烈火的炙烤,此时却如同坠入冰窖,周围的空气也霎时凝结。
寸草不生的旷野,没有风,阳光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对视片刻,沈逸宁缓缓开口:“我炀国与漠国素来交好,却不知今日堂堂漠国二皇子萧楚竟然亲自率兵挡我去路,究竟意欲何为?”
对方不语只字,只是将手一抬,身后那一列银甲骑兵便挥着弯牙逆刃,带着满身的杀气纵马过来。
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商量的意思,沈逸宁稍稍退后,掉转马头。身后的几十名铁骑便立即上前,组成一个锥形方阵,将他挡在了身后。
奇怪!炀、漠两国虽历来敌对,边境战扰不断,但自从十年前苏门一案,两国就已经修订盟约,互为友好,和平往来。究竟是何故使得今日这炀国王爷与漠国皇子的刀剑相向?
沈逸宁脑子里急速飞转,却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急速扬鞭,策马狂奔,一袭蓝袍乘风鼓起,猎猎飞舞。
一纸契约自然不能真正停止两国互想吞并的野心。十年来,两国各自向对方内部不断伸出触角,边境也是大小摩擦不断,但毕竟表面的那层纸迟迟未曾捅破,双方本不至于忽然兵戎相见。可今日,他炀国靖北王沈逸宁堂堂正正奉皇命视察边境,外出巡查期间竟然遭遇漠国二皇子亲自率兵伏击。
萧楚现身于此,究竟为何?
难道有人将他此行的真正意图泄漏了?萧楚便是听闻了什么风吹草动,才会怀着同样的目的,带兵前来。即是如此,萧楚也完全没必要冒着挑起两国争端的危险,前来阻截他啊!
慢着!萧楚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的?
有内奸?
不会!念头方起,他便予以了否决。这次出行任务,经手之人加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人而以。要他相信这些这些人会稍有背叛,他不愿,也不能!
或许,有第三方介入,冒以漠国二皇子萧楚之名伏击他,妄图挑起两国战争,以图获利?
其时,曌元大陆上版图一分为二,以苍山为界。划为两大强国:南为炀国,北为漠国,两国分疆而治。炀国物富民丰,地大物博,以礼治天下;漠国兵强马壮,全民善战,以武治天下。论起来,两国各有所长,互为犄角之势。
漠国以北,仍有两族:俞族,缡族。俞族擅医药,犹擅制毒,三年前被漠国所灭。缡族游牧,居无定所,虽臣服于漠国,年年进贡,却游走在漠国疆界,常年滋扰,惹得漠国边境大事小事不断,偏偏又善于游击避战,着实令漠国头痛不已。
此外,曌元大陆之外,东海有一岛国,名曰炙崤,传说是由上古皇族一脉因由战乱国顷避祸迁移而至,自建国度,延续至今。然一切种种不过传说,无从考证,亦无人考证。
若是如此,天下三国两族,又究竟是哪一方在暗中搞鬼?
细细想来,这俞缡二族、东海炙崤都有可能也都难可能成为这挑拨事端的第三方。试问天下,三国两族谁没有一统江山、问鼎天下的野心,可当今世界歌舞升平四方和睦,又有谁胆敢在这一片平静祥和的表面师出无名骤掀波澜?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漠国二皇子萧楚,英勇善战,骁勇无双,传闻中,脸覆银质鬼面,亲率银甲骑兵剽悍无比,所使弯牙逆刃也绝不是一般军队可以模仿得来的,况且这领头之人,也与传说中萧楚别无二致。虽然从未与萧楚交过手,但他敢断定,今日这阻击之人定当是萧楚无疑。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让漠国不顾两国交好,在这两国交界之处,擅自出兵阻截他堂堂炀国靖北王沈逸宁?又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劳动萧楚亲自出马,不问缘由只为阻截他区区十数人马?
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实在不能理个清明,索性不再去想,定了定神,又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身后,马鸣刀啸,他不用回头,也能感知身后的情形会有多么险恶。漠国萧楚以麾下银甲骑兵之利,征战天下,无往不利。纵是今日他所帅亲骑虽个个骁勇,真正所长却只是侦察密探而绝非对阵杀敌。况且十数人马,又怎能敌过萧楚亲率的一列银甲?
他不能回头。眼下只有尽快逃离,才不枉身后亲骑的拼死拦截。身负重要的任务,容不得他死在这里。
萧楚漠然的立马于一片混乱厮杀的场景之中,略歪着头,微眯双眼,对准奔行渐远的沈逸宁,将手中的弓箭满满张挽。“嗖”!一声羽箭夹杂着浓烈的杀气破空呼啸而出。
沈逸宁耳廓一动,迅速側身向左,低头伏下,可身后的利箭仿佛长了双眼,生生从他的右臂刺过。
隔着相当的距离,萧楚却依旧看得清楚。他放下弓箭,再次抬手打了几个手势,一小队人马迅速脱离战局,向沈逸宁的方向追去。
萧楚并不关心身边的战况,也扬起鞭策马冲开交战的人群,朝着沈逸宁的方向追去,丢下冷冷的一声命令:全部歼杀。
烈日之下,血染平川,尸体纵横。凝风不动的旷野上,一列骑兵肃然伫立。银甲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愈发显出刻骨的冰寒。
沈逸宁依旧御马急速奔驰,却感到四肢渐渐麻木冰冷。中毒!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不由大骇。
谁都知道,俞族制毒的功夫可谓震铄天下,三年前,漠国二皇子以一骑银甲,横扫俞族,使得俞族尽灭,战神萧楚之名也从此一夜鹊起。此后,俞族医药制毒之法不下千万,尽数流入漠国。今日,他若是真中了漠国二皇子的毒,在这边境蛮荒之地,恐怕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一面想着,四肢愈发的麻木起来,他似乎已无法控制马匹。眼见着胯下白马一路狂奔,带他向着一片山林深处奔去。
他的身后,萧楚率着一列银甲骑兵渐渐追近,却当看见他进了这片山林而急速勒马,在山林外静驻片刻,最终下令停止追查,转马离去。
他身下的马儿似乎极通人性,发觉出身后再无追兵,不等主人下令,便在山林中抬蹄缓行起来。沈逸宁却再也支持不住,歪下马来。静静的睁着双眼,看着顶上的烈日,他是要死了吗?原来人之将死,竟是这样的轻松,从此勾心斗角、世事繁杂,都在与他无关,面临死亡的来临,他竟然感到一种异样的祥和与轻松。嘴角轻轻漾开了一抹婴儿般纯净的笑容,静静的看着天空,耀眼的光芒逐渐变弱,日盘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自落……
山林中,隐隐有歌声传来,似近似远,若有若无……
一片天旋地转之中,他感到死亡渐渐逼近,此时此刻,脑海中余下的竟只剩一片刻骨的相思。
是谁的双眸灿若星辰,是谁的舞步摇曳生姿?谁在喃喃低语,谁在倾城浅笑?那些美好的,快乐的,伤心的,难忘的齐齐袭上心头奔涌叫嚣,飞舞旋转,最终化为一片乱芜,尽皆融入进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眼前只有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他仿佛是在伴随着漫天大雾的迷失森林,来回寻找,四处奔走,却始终走不出一片茫然、恐惧和仓惶。纵情的呐喊,却只在空荡荡的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回声,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扩散开又返回来,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震荡进他的心底,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沉下去,再沉下去,却终究化为一片死静,寂寥无声。他努力的奔跑着,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在一片空荡的旷野上,一遍遍惊惧的呼喊“爹!爹……”然而没有人回答他,陪伴他的只有寂寞。
一阵刻骨的寒冷,他慢慢的蜷下身来,感受着孤独一点一点的将他吞噬进黑暗,眼前忽然出现一点光亮,他定睛看去,一位窈窕少女,背对着他,长袖缓抒,低低吟唱着一首天籁般的曲子。他正要上前,却看见少女缓缓转过身来,半掩着娇颜,眼波流转,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是。
“妍儿!”他激动的喊着,想上前,却踏不开脚步,只有一遍遍的轻声呢喃,“妍儿,妍儿……”
四周忽有利箭划空而过的呼啸声,一支羽箭刺破了黑暗,划出一道眩目的光亮,直直的向他射来。
他看不见,听不到,走不了,只是怔怔的望着少女。“嗖”!箭头刺进了右臂,他似是用尽了力气,大声的嘶吼:“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