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元大陆以苍山为界一分为二。炀国地处南疆,国土风光多为江南水色。
《曌元图志》有载:苍山南行九百余里度至炀河,周千余里,东西走向。炀河南岸,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暮春之月杂花若绮。地方百余里,南面有山三陲平陆。炀国圣祖以其攻据之势,建为天都。其风光秀美而姿韵灵秀,犹以皇城风华为甚。
在前生为时不多的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夜遥听过的看过的众多皇城禁院中,有如秦汉宫般古朴端庄的,有如紫禁城般沉稳大气的,有如圆明园般繁华瑰丽的,却从未见过一座皇城会如风华宫一般,将诺大皇城依山傍水打造到了极致。
夜遥与逸宁一同来到这风华宫,自玄武门下轿步行而入,便见着整座宫群建在一片无际的湖水之上,由汉白玉为砖石铺就一条中轴线,贯穿整座皇城,大小岛屿沿中轴线次第展开,上有各色亭台楼坊水榭敞轩,宫殿错落大小不一。岛屿间或以玉砖铺路,或以长廊链接,放眼望去,只见檐牙交错,高低错落,明暗难分。
但风华宫之所以成就其风华,绝不仅仅只凭一池柔媚。一边是春水柔波湖光潋滟,另一边又是恢宏大气扑面而来。中轴线上,依次有三大岛屿,白玉为基,清銮、政和、承乾三殿,重檐攒尖,只见琉璃金顶次第高起,以远山青黛为背景,不语自威的漠然之中,帝王威严缓缓泻出。
正当炎夏,金乌西坠,斜晖脉脉间,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山影水际在千梳万缕的光线中,愈见淡去了轮廓。
夜遥穿着一身端庄正式的命妇朝服,规矩的迈着细碎的脚步低头跟在领头的太监身后,只感觉皇城中累积了一日的热气正炙浪滚滚的朝她奔涌过来。
高高梳起的发髻柔亮的反射出光泽,走路之余,她忍不住抬头时时看向皇城的景致,一边感叹,额头已细细密密布满了汗水,手心却是一片冰凉。
可恶的天气,可恶的朝服,可恶的宫宴!夜遥心头默念,不由得暗叹一声。
冰凉的指尖忽然一暖,逸宁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正笼在宽大的袖袍中握住她的。夜遥抬头,对上他淡笑的眸子,隐隐的带着些关切和鼓励。
心头不禁一暖,她深呼吸一口,朝逸宁抿嘴一笑,打起精神,随着前头的带领,眼见着又踏上一条长廊,朝着另一个岛屿而去。
不同于一般的江南别苑,风华宫中的玉道长廊建的极高,不知是由什么样的力学构造支撑而起,横跨架空过岛间湖面,走在上面,隔着稀疏镂空的地板,只看见脚下宫女应侍驾着小船往来穿梭,安静而从容,耳畔尽是桨动水流之声。
看着眼前的景象,夜遥有些恍惚:这就是传说中的宫宴么?刚来这世界时,她总以为这里便是另一个中国,风土习俗应当差别不大。可今天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不知古代的中国,也会举办这样的宴会么?
自从嫁给逸宁之后,夜遥一心想要寻找墨玉匙却毫无眉目。她确信逸宁昏迷时,她曾从他的包袱中见过那块墨玉匙,可是这二十余日来,任她如何努力搜寻,也没见着墨玉匙的踪影。逸宁曾不问缘由的答应任她独住而娶她进门,之后又对她明里暗里翻遍王府的行为不予追问。找不着墨玉匙,夜遥无可奈何又愁眉不展。
直到几天前,逸宁将宫宴的请柬放在她面前,她才忽然想到,以逸宁的淡泊,寻找墨玉匙定是朝廷授命。那块墨玉匙一定是由逸宁上交,此刻正藏在了皇宫的某个角落里。
一边欣然的接下了帖子,她一边向逸宁打听:“这宴会是干什么的?”
逸宁笑笑,淡淡回答:“炀国自开国设立科考以来,每三年科举结束,便会举办这样一场宴会。这样的宴会,一方面是新中进士更熟悉朝廷环境结交官友,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圣上通过宴会对这些进士有进一步的了解和考察。”
夜遥点点头,又茫然道:“我既不是进士,也不是官僚,怎么也能参加这种高级聚会?”
沈逸宁眯着眼睛似是认真的思考了半天:“也许是因为你是我的靖北王妃,比较有面子。”
夜遥看着逸宁一副认真的表情,下巴险些掉地:逸宁在讲冷笑话?连忙问道:“难道往年没有女眷参加这种宴会的惯例?”
逸宁又是极认真的一点头,看见夜遥眼睛瞪得大大,泛着古怪的表情令他忍俊不禁,伸手帮她将一缕滑落的头发拂至耳后,道:“不用担心,大概是因为这是皇上自立后亲政后首次开宴,舒家……皇后初登凤位,需要靠这次亮相人前,才召集了各命妇一同参加吧。”
夜遥“哦”的一声点点头,又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只顾着谋划着寻找墨玉匙的事情去了,却没有看见逸宁在一旁蹙紧了眉头,似是若有所思。
一边想着,耳边传来领路太监尖细古怪的声音:“御园到了。”夜遥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片花园之中。身畔湖石堆砌、花繁似锦,整座园林端的是布局紧凑、富丽堂皇。
领路的太监弯腰退去,一旁守值的应侍立刻躬身上来,领了逸宁夜遥:“靖北王爷、王妃,这边请。”领着他们,向宴会的酒席坐去。
夜遥抬眼四处看看,东向正首摆放着两张椅子,细看过去,分别镂空雕着金色的龙凤,在宫灯的照耀下霞光四射,乍一看去,宛如要从椅上飞出似的,必是帝后的座位无疑。
引路的内侍一路将他们引到了正首右侧中间的一个位置,不上不下,这代表着他们在这场宴席中的地位正不高不低,但夜遥极其满意:不上不下好啊!夹在中间,上下首都有人挡着,正好不惹人注意!
一面想着,夜遥听到席间一阵喧闹,抬眼望去,一人正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朝着左席上首走去,夜遥“咦”了一声,那人正好朝这边看来,正是当朝右相舒玄。
夜遥看得心头大叹:舒玄身为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前脾气温和态度谦谨,却又态度威仪不容侵犯,一看就是成了精的老姜。
如果据凌远卿所说,十年前支使人告发苏青和的就是舒玄。不管他是出于国家利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也不管让苏家灭门是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他能干出这等事情来,就绝不是什么好鸟!
毕竟自己的身体还是苏家唯一的遗孤,夜遥对舒玄多少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心理。即使是舒玄主动找上门来,让自己捡了个便宜攀上了个高门身份,她也只有一种想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到这里,夜遥不禁对自己摇摇头,暗骂自己一声:小人之心。却忽然感觉一道精光射上脸庞,移去视线,正对上舒玄和蔼温煦的笑容。怔了怔,她连忙冲他点头一笑。
移开目光,左右看着落座的官员命妇,各级收到邀请的官员此时都已陆陆续续落座,左顾右盼间,夜遥不经意间对上一双琥珀般清透带着笑意的目光,她一愣,嘴角弧度迅速扩大,灿烂的笑开,朝对方比出了一个鼓励的手势。对方微微点头,朝她抿唇一笑,颊边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看见久违的笑脸,夜遥一兴奋,张张嘴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传唤的应侍一声嘹亮的高喊:“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一时间,身边“刷”的跪了一片,夜遥不敢造次,连忙跟着跪下,低下头,却又担心起头上繁重的发髻,精神完全向头顶集中,越发感觉头顶的百花簪摇摇欲坠。身边一片山呼海啸:“吾皇万岁!”
一门心思的纠结在头上大事的夜遥此时面临选择:发簪要掉了,她是扶还是不扶?扶,就是在圣驾面前失仪,不扶……还是失仪……她倒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对自己的脸皮厚度还是颇有有信心,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靖北王妃,殿前失仪,丢的不是自己的脸,是逸宁的,这后果就大了。
扶?……不扶?……
挣扎间,一个懒散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众卿平身!”夜遥隐约觉得声音耳熟,一边松了口气:簪子不会掉了。趁着众人淅淅簌簌起身的时候,她偷偷向后退了半步,隱在逸宁身后,隔着人群的缝隙好奇的向上看去,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忘记了呼吸。
身旁的逸宁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也向后退了半步,略低下头,目光淡淡的投向前方,只是隱在袖子中抓住她冰凉的手,握了握,沿着指尖送来阵阵暖意。
众位大臣坐下之后,照例是皇帝的一番祝辞,冗长累赘的言辞,无聊至极。
僵硬的随着逸宁坐下,夜遥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几百遍:笨啊你!怎么就没想到他是皇帝!他不过十七,小小年纪却让逸宁如此尊敬,哪可能真是谁家的纨绔少爷!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人外出行走哪一个会用真名?就连沈逸宁当初用的名字也叫易宁!当今凌帝名讳正是沈逸忻,把名字倒了个顺序你就不知道他是谁啦?怎么就偏偏信了他叫辛亦!
祝辞完毕,宴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