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仍是一大早,班离就带着一群人来到东宫,人前依旧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叫人见了莫不夸其大方得体。
而他的哥哥一夜无眠,正顶着有些发黑的眼圈打着呵欠,见到班离来了,才恢复太子本色,言道:“妹妹这么早就来了?”
“哥哥昨日那话说得郑重,妹妹自是不敢怠慢,我们现在就走吧。”班离想及那小太监心内便是万分的不舒服,是以见哥哥昨日并不责怪自己,今天更长了志气,要再对那小太监拳打脚踢一番才算解气。
不料她哥哥却不疾不徐说道:“这事且先别急,待为兄见过父皇,再来料理那小奸宦。”
班离一听要去见父皇,立时老大的不乐意,嘟着嘴道:“哥哥若见了父皇,岂不又会为父皇帮腔急着将妹妹嫁出去了。”
班晏待宫娥为自己整理完衣冠,随即刮了一下班离的鼻子,才道:“今日哥哥见父皇是有正事要谈,哪有时间管你的婚事。”
“如此甚好,不知哥哥要谈些什么,我也去。”班离一听自己能逃了被父亲唠叨的厄运,当即有些高兴,差点不顾自己的公主形象跳将起来。
班晏也不答话,只点点头,便下了台阶,直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班离自是不愿放过,立即提起裙子,小碎步迅速移动,也跟上了她的哥哥。
昭国的皇宫自不比南国的霸气与雄伟,却也是凌驾于整个沙漠之上,斯罕图沙漠第一国的称号乃是当之无愧。
尤其到了临御书房的那一片园子,四处皆是嶙峋的怪石点缀,偶有几根绿草,也是长得刚劲无比,直将大路尽头的那间国之中枢衬托得威严无比。
此时班晏与班离就行走在这条路上。
当年承昭宫重建时,班骥曾将沙漠三十六国首脑的首级取来,或埋入这条大道之下任昭国皇室踢踏,或将头骨置之嶙峋怪石的顶端,上下流水贯通,直似泪流不止,所以班离在踏入这块地方时,总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条路并不长,尚不足十丈,但十丈之内并无他物,只有天然青石带着些斑驳的黑斑在沙漠早至的朝阳下显得格外突兀。班晏衣袂飘风,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这条大道,再拾级上了御书房的十三级台阶,这才有太监高声唱诺,道是同皇上通报过再请太子与公主入内。
班离这时扯着班晏的袖子小声说道:“哥哥,十八年来我来御书房不过两三回,但每次来,总有点步步惊心的感觉,不知父皇常在这里呆着,有没有觉得害怕过?”
班晏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也小声提醒她道:“御书房庄严,切莫乱说,就算父皇宠你,可这到底是御书房。”
话刚讲完,刚才进门通报的小太监已然出来,道是皇上允了他们入内。
班晏立即提足跨过门槛,向着御书房内行去。
跨过一道屏风,便是皇家的书桌,比之其他皇室的金碧辉煌,承昭宫内的御书房显得简陋得多,并无多余摆设,四面墙壁却挂满刀剑,昭示着这位国主是一位好武之人。
班晏几步上前,立即行礼,班骥待得自己这一双儿女礼毕方才道声免礼,班晏与班离依言起身,站到一旁。
因了父子两人离得较近,班晏立时便发现了父亲两鬓间有些斑驳的白,心里一酸,道:“父皇……”余话却不曾说出来。
班骥自是不知为何儿子拖了长长的腔调叫过自己一声接下来便无任何言语,是以脸上带了些许疑问,满怀慈爱与爱怜的看着自己儿子。
许是多年征战导致自己疲累不堪,班骥总觉自己时日不多,能见这一双儿女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是以每每一见自己的儿女,班骥总是许久无言,无声注视良久,方才将心内的感慨万千压下。
班晏好半天才从父亲两鬓间的白发间回过神来,想及自己来这里乃是有正事要做,是以立即正了神色,道:“儿臣来这里要向父皇禀报一事……”
班骥仍旧在出神,听及班晏之言,恍惚间说了句:“什么事?先别急,朕该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了,十八年来,晏儿与朕的相聚之期,不过这两三年而已……”
班晏见父亲露出少有的慈爱神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当即止住话头。
不想此时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道:“晏儿怎能不急,皇上也当真忘了晏儿已经十八岁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声音随着脚步声传了进来,不用说,自然是姜后来了。
班骥戎马一生,原本有的一身儒雅文气早随了流血牺牲消磨殆尽,是以举手投足间自带了武将的粗犷,同时兼有帝王的王者之气,此时却作了一个拍头的恍然大悟的动作,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在班骥自己看来,却是自然无比,只听他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既然皇后事先想了起来,这婚事的问题,便由皇后全权负责了罢。”
姜后的脸上笑容极端灿烂,答道:“身为晏儿的母亲,民间婚事尚且需要父母做主,臣妾又怎会放着自己儿子不管不顾?”
班晏没料到姜后居然来了,一时方寸有些纷乱,但此时自己婚事的问题,也是拒绝不得,但又不可放着天下百姓将来的死活不顾,是以也不管有无姜后在场,便道:“父皇容禀,儿臣此来,并非求父皇赐婚,实是天象有了变化,大旱将至,是以想请父皇颁一道全民储水的旨意,也好叫昭国子民有所准备。”
听及即将大旱,班骥的脑内便又浮出从前征战的场面来,而今又是一个轮回,自己所做下的一切,却并未将昭国人民带到富足的南方,立时有些悲从中来,眼眶湿润,沉吟半晌,便道:“晏儿所言极是,看来晏儿果真长大了,所思虑的皆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既然此事是晏儿提及的,便由你去办吧!”
一旁姜后神色闪了两闪,却是欲言又止,仍旧带着一脸灿烂的微笑站在一旁。
班晏听及父皇由此便应下此事,自是心内欣喜,姜后欲言又止的神情亦同时落入眼中。
几人只顾谈着,倒似忘了一旁还有一个班离。
这小妮子见哥哥也无意外的被姜后提起了婚事,当下便觉头疼无比,眼见三人都不曾注意自己,立即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以求在自己全身而退之前,他们的事情尚未谈完。
不想刚退了几步,便被班晏叫住,对班骥道:“既然父皇要儿臣全权负责,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晏儿道来就是。”班骥听及自己儿子肯为国出力,心内有些后继有人之感,是以一听班晏还有一事,立即迅速回答。
“儿臣想既然大旱在即,不如儿臣代父皇巡狩天下,也好看看那些地方官员有无办事不力之人。”
“原是这事,有晏儿为朕分忧,朕怎能不允?”班骥听罢哈哈大笑,亦是二话不说的答应。
却听班晏再度接道:“母后前些时候说要为妹妹招赘驸马,儿臣想既是如此,不如带妹妹也去看看天下,可有优秀儿郎,总不能只在官宦之家挑选才是。”
一听这话,方才还偷偷摸摸想走的班离立即来了兴趣,也不管自己父皇答应与否,便开始扯着班骥的一身龙袍撒娇道:“父皇,您就让女儿出去嘛,整天呆在皇宫里,可烦死了。”
班骥与姜后听罢班晏之言,本是同时一怔,待得班骥见了班离那满眼期待的眼神,立即便有些心软,正要点头答应,却听姜后道:“离儿乃是女儿家,晏儿此次乃是奉了圣命巡狩天下,晏儿明知此理,却还带离儿胡闹。”
班骥一听有理,方才的心软也便被理智点醒,便爱抚的摸着班离的头道:“离儿乖,哥哥这次是有正事要办,驸马之事,只要离儿暂时不想嫁,延后就是。”
班离一听虽然无法与哥哥出宫,却将婚事往后延了,也算达到预期效果,立即重又笑将起来。只一旁的班晏在心内有些无奈,知道此事无法挽回,将妹妹带出宫外躲避即将到来的宫变的想法,一时也无法实现,是以只好下意识的点头。
姜后见班晏点头,立时笑道:“果真晏儿是有远见的人,明白事理,本宫也是知道你心疼妹妹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但你身为未来的国主,公私分明乃是首要啊。”
班骥本就觉得姜后无论于后宫调停还是国家政见,都有过人之处,心内不是不曾担心她将来会替自己儿子夺了嫡子皇位,此事一听姜后说出这番话来,一直以来的疑心也便由此打破,储水之令的事情也算定了下来,立即道:“晏儿你这便去准备颁发旨意吧,这沙漠上的天气,晚一日,百姓们或许就会苦一日……”
班晏点头称是,便又带了班离离去,心内忐忑姜后与父皇又将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