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李托先回了趟将乐县,拜祭过父母,又赶到闽中郡的治所——冶城,坎离真人有封书信,是给闽中郡郡守韩守一的。
闽中郡位于东越国中部,是东越国三郡最大的一郡,北面是十万大山,南面是广袤的无尽海。传说上古洪荒之时,肩负着丈量山河湖海之责的神王,自鲤港出发,乘鹏鸟向南飞,连飞了十日十夜,看到无数岛国,却仍然看不到大海的尽头,颓然而返,称大海宽广,没有尽头。
东越国立国之初,闽中郡的治所并不是今天的冶城,而是靠海的鲤城。鲤城是东越国第一大港,维系了东越国对海外诸国的大半贸易。东越国立国百年之后,太一道内部出现了一次极大的危机,内部既然不稳,自然外患频频。北方的丹楚前后数次越过十万大山,入侵东越国,双方展开了连场大战,打到最后,太一道索性连闽中郡的治所,也迁到了战场第一线的冶城。
冶城原本应该是座铁血边塞,只是如今承平日久,那股子铁血气息也早已不在。李托进入冶城时,只看见城墙头上几个守兵懒洋洋的在那聊天,城门的守兵倒是勤快一些,逐一盘查入城之人,收取入城费用若干。
就在李托排队入城时,前方发生了骚乱。一名守卫踹翻了一辆独轮车,车里的白菜撒了一地,那守卫指着车主骂道:“不带钱也敢进城?”
“往常可没收过这个钱呐。”车主是个老农,他见白菜撒了一地,生怕菜摔坏了卖不出好价钱,急忙忙弯腰去捡。那守卫顿时大怒,一巴掌叉翻老农,怒道:“老子跟你说话,你竟然敢去捡白菜,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是吧。”
老农挨了一个巴掌,晕乎乎的站起来,捂着嘴巴赔笑道:“不敢不敢,长官,小老儿将白菜卖了,回头再付钱。”
“滚滚滚,赶紧滚蛋。”那守卫不想和老农再啰嗦,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卒将老农叉了出去。后面还有大把人排队等着让他收钱呢,他可不想浪费功夫。
“车,我的车。”老农想着菜都没了,不能连车也没了,挣扎着想要取回自己的独轮车。
小卒子搬起一块青石,“啪”一下把车给砸了,得意洋洋地对老农笑道:“好了,现在车也没了,你也别闹了,回去吧回去吧。”
那老农被叉到角落里,眼看着车被砸了,菜也被踩了个稀烂。想起出门时,自家婆娘叮嘱着让他买两斤盐,只不过转眼间就两手空空,什么也买不成了。
老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抱头蹲在墙角痛哭。
李托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这样的事,过去就有很多,今后也不会少,只要人还有高低贵贱的分别,这样的事就永远都不会完结。
李托不管,不代表别人也不管。没一会儿,他身后就经过了一辆马车,那车主听到有人哭泣,便喊“停”。
待马车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看年纪约有十三、四岁模样。这少年公子风度翩翩地走到老农身边,躬身将老农扶起,朝老农问道:“老丈缘何哭泣?”
那守卫一看这位少年公子,心说:坏了,怎么是这货?
老农抽抽噎噎地将事情说了,少年一听,顿时气坏了,愤愤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些军汉竟敢当街打人。老丈稍待,我去和他理论。”
话一说完,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守卫跟前,朝天一拱手道:“上有太一道,下有东越王,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且问你,汝等这样盘剥百姓,是有郡王府的旨意,还是有郡守大人的手令?”
刚刚还非常凶狠的守卫,此刻竟也满脸笑容,道:“呵呵,小公子,小的们也只是照章办事,公子你大人大量,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的。”
“照章办事,照的是谁的章?你取来我看。”少年丝毫也不和守卫含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向他索要官文。
守卫被少年抓了胳膊,也不敢反抗,只是赔笑,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嘛。”
少年见他拿不出手令,怒道:“你分明便是没有上峰的手令,却在此私设关卡。今日你若不把这些过路钱给大家伙儿退了,我决不罢休。”
守卫嘿嘿傻笑着,趁少年不注意,扭头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点点头,连忙跑进城报信去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没一会儿,那手下就跑了回来,远远地冲守卫摇摇头。
操!守卫心中暗骂上司:让我们收钱的是你,这会儿让你出头,你倒没了影子。
不过没办法,身在官场,替上司背黑锅是每个下属义不容辞的责任。那守卫眼看上司不来,只好自承其事,扑通一下朝少年跪倒,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小公子,小的也是没法子啊。小的家中上有老娘,下有妻儿,半年前,老娘不幸患了头风,家里那点家底早就花光了,老娘病也没见好。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出这个点子,还望公子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一旁的士卒们听了心中偷偷暗笑,心说:你就扯吧,我昨天还看你老娘在那骂街呢——谁家的**崽子把屎拉在我家门口,老娘操你们全家祖宗十八代。
远处的那名守卫的心腹,看到守卫跪倒之后的表演,心中赞叹道:不愧是我的上司,真乃是吾辈的楷模,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啊,佩服佩服。
少年一听守卫老母患病,心一下子软了,原想就这么算了,转念一想,不行啊,法不容情。如何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想了一会儿,少年从荷包中取出一只小金锞子,递到守卫手里,道:“这钱给令堂大人看病,至于你们私设关卡收来的钱,都给大家伙退了吧。”
“退退退,马上退。”守卫连连点头,笑得嘴巴都歪了,心说:老子就是收个三天三夜的过路费,也收不到这么一块金子啊。
“另外,你还得赔偿老农的损失。”少年指了指老农道。
“赔赔赔。”守卫的脑袋点的就像小鸡啄米一般,掏了一把铜钱递到老农手里,和颜悦色的对老农道:“你不是要进城吗?快进去啊。”
老农吓了一跳,抱着一把铜钱,也不进城,急忙忙掉头走了。
“公子你看,这真是……”守卫摊摊手笑道,表示自己很无奈。
少年严肃道:“老丈既然愿意回去,就让他回去。你们快些将钱都退了吧。”
“是是是。”守卫总算得空把金子揣进怀里,吩咐手下们散财。
一帮喽啰眼瞅了金子在消失了,各自干咽了一口唾沫,不情不愿地给过路人退还过路费。
没一会儿,守卫们收上来的过路费便散了个干净,少年摇着纸扇,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里。马车混在人流之中,不紧不慢地进了冶城。
李托紧随其后,也进了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