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微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苏尧鸢
“我们怡红院也是有人情味的。凄月毕竟在我们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本答应她只卖艺不卖身的,如今,却未能遵循诺言。既然凄月已有心仪之人……”
他望向苏尧鸢,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心里不禁疑惑,她,是女扮男装?可是,她好熟悉,就好像,他和她曾经认识,认识了好久……
他的话语也似乎微微停顿了下,却很快恢复正常,并没有影响到他说话的语速。
“也算是我们怡红院为凄月完成的最后一个心愿了吧。不过作为对大家的补偿,怡红苑回给出价最高的前五名赠送此次花魁除去凄月的前五名。不知各位可还满意?”
“哎?这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小人是怡红院的老板——季枫。”
他和苏尧鸢的记忆中一样,一丝一毫也没有变,衣交领,内衬鸦青对襟,外罩幽紫长袍,却在腰处斜斜揽了一条腰带,下坠白玉云纹玉珏,宛如当风;及肩而下一路蜿蜒皆绣了银线花纹,一袭白衣纷飞,仿若又看见了当初站在桃花树下对她微笑许海誓山盟的人,也仿佛看见了当她服下鹤顶红时那毅然决然离开的人……
明明是至爱之人,为何如今却成至恨之人?当爱到最深刻时,一旦转变成恨,却也足够毁天灭地。
前世的季枫分明与她说自己是一名穷书生,可现在呢?呵,分明是怡红院的老板!如此看来,前世的她,究竟被他下了多大的一盘局!
苏尧鸢起身,脸色阴沉的很。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外走去。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我怕在那里再呆上一秒,我会忍不住杀了他……”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越来越无神。
“什么?”
“啊?苏尧鸢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有些神志不清。
“我刚刚说了什么吗?”她有些心虚的问道。
他仔细的看着她,盯的她有点发慌。
“没有。”他的口中缓缓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你放开我!”回过神来,苏尧鸢拼命想挣脱被他紧紧抓住的手。
“季兄,借我匹好马!”他偏过头向怡红院里正在忙碌的季枫说道。
季枫似是无奈,冲他点了点头。
“坐稳了,可别掉下去!”刹那间,他已将她安置在马背上,自己却翻身一跃,坐到她的背后。
“下去!”她的话语里隐隐可见怒色。她向来不喜欢与陌生人靠的太近,更何况,是个刚刚轻薄了她的无赖。
“就一会儿,不到一刻钟!”
苏尧鸢虽有恼怒,可也无奈。
马性子列,骑马的人性子更烈!马跑起来飞快,她虽前世也并非未骑过马,可那时不过是些温顺的马,跑起来也悠哉悠哉的,哪有像现在这样赶着投胎似的?
这样迅疾,害得她动也不敢动一下。
骑马的人察觉到她的突然温顺,笑了起来,花容失色,世界也恍惚了。
“到了!”话语中充盈的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怒火中烧的苏尧鸢本想一拳砸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遥目所望,尽是桃花繁林,婀娜生姿,顾盼摇曳。清风吹散涟漪,漫天花海,有如红绡戏子挥袖起舞,倾世之景,难以忘怀。桃花,真是极美的花。妖艳的让人心疼,灼华的让人悲伤。纷扬过后,徒留花瓣残卷化为泥土。正如盛世繁华,终不过,残梦一场。
“这桃花,开的可真美……”苏尧鸢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接下一片飞落的桃花瓣。
一阵风吹过,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更多了。现在本就是暮春,桃花凋零的时候,更何况今天一直吹着风,难怪,会出现这么漂亮的景象……
枫?季枫?
前世的记忆如桃花般灼热,似是非要灼烧她的心才肯罢休:
“尧儿,我爱你!天地可以为我证明,日月可以鉴守我的真心!”
“尧儿,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我或许没有他们有权有势,但我胜过有超越所有人的真心!”
桃林下,一身白衣少年单膝跪地。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世上,男子下跪是如同女子失贞一样严重的。但是,他却跪下了,为了她跪下了。他的眼里盛满温柔与期待,又黑又亮的瞳孔里只印下她一人,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她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尧儿,我愿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不离不弃!你生我生!你忘我亡!”
“别说了!”她用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唇:“我都知道的。枫,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有多久了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吗?”
她明亮而皎洁的桃花眼中溢满星光,面带微笑。
他呆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抱起她在原地转圈,她的衣角飘起来,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枫,放开我!”
“不放!我就不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
…………
“娘娘,皇上怎么还不来呀!今天可是您的生辰!”
“以陌,不要这么着急,或许枫是有事呢?毕竟当了皇上,不复往昔,自然要忙一些。”她虽也有些失落,但到底不似以陌那般心直口快。更何况,她是相信枫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窗外的上弦月不知何时已挂上树梢的正上方。以陌撑着胳膊在桌上打了盹。脑袋一沉,忽的幽幽转醒。
“小姐,这都何时了,皇上怎的还未来?就算是再多的奏折,到现在也该批完了吧?”
“再等等吧。”
“小姐,不如我们去找皇上,给皇上一个惊喜?”去找皇上?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想着当枫正皱着眉头批奏折,她忽然上前给他研研磨,捏捏肩,多么温馨的一幕啊!
“嗯,走!我们去找皇上!”她的话语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欢呼雀跃。
当走到御花园时,她忽然觉得可笑,或许十里红妆,盛世婚礼也不过如此吧。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刺得她头直晕,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容捱到家还要挨着给长辈斟酒。
遥想当年,她与季枫结婚时,他说他只是一个穷书生,也不过是穿了红嫁衣,盖了红盖头,拜了天地。因为当时皇上还不同意,所以是瞒着世人在竹林里的一间茅屋过夜的。
那时他还说,等他有出息了,定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她迎娶回家,告诉着天下人她是他的妻子。
一晃也可笑,七年过去了,他如愿以偿当上了皇上,她虽成了皇后,却也没有兑现出那个十里红妆的承诺。
可这场盛世婚礼的主人,那个正甜蜜笑着的新郞,可不就是季枫吗?
那一身华丽嫁衣的新娘,虽盖着红盖头,可从那熟悉至极的身影中,她依旧能依稀辨出她的身份——她不顾一切救下的人,周朝歌!
“季哥哥,你就这样和人家成亲了,也不怕尧鸢姐姐伤心吗?”
“傻朝歌,季哥哥既答应今日与你成亲,哪怕今日是苏尧鸢的生日又如何?在我心里,她连你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连当个给你提鞋的丫鬟都不配!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让她将后位对你拱手相让!”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也已无心去听。
她红着眼,一边摇头一边对以陌说:“以陌,我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对不对?你告诉我,对不对?”
“小姐……没有,那新郎就是皇上,那新娘也正是朝歌小姐……”
“不!以陌!”她拼命摇着头:“我们一定是走错了!对,一定是这样子的,对,我们走错了……”
她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全然不顾身后以陌焦急的呼唤,都已经这个份上了,原来她还是不愿丢弃对枫的信任。
可是,为什么还要流泪呢?为什么心还要痛呢?
“咚”的一声,撞上了一课桃花树,她的身子顺着树干跌坐在铺满桃花瓣的地上。
“枫,你明知,我最爱的便是桃花。可你为何,还要在桃林开遍的日子伤透我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