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一
安心,忘了我吧……云小峰的心又疼痛起来,像千万根针扎着似的。
湖边静悄悄的,早没了行人的踪影,漫无边际的沮丧和悲痛像层层乌云,从宽广的湖面悄然涌来,一点点地把云小峰裹挟起来。云小峰感到无比压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绝望。
天色暗了下来,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云小峰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在他闭上双眼的瞬间,安心的身影在晚风和浪涛的呼喊声中跳了出来,异常清晰地在他脑海里闪现。安心甜甜地欢笑着,她的笑声如此甜美,她的笑脸如此灿烂,一下一下勾着云小峰的心。云小峰的呼吸急促起来,想安心的心跳得更加慌乱了。
云小峰和安心已经分别了一个多月,那天下午,接到母亲打来的长途电话后,他和安心匆匆告了别,踏上火车赶回水美村。原本以为等父亲的病好后,过几天就能和安心团聚,没料到事与愿违,那匆匆一别,如今竟成了永别。
云小峰的心苦痛不已,禁不住睁开双眼,冷冷地呆望着眼前的一切。清澈的湖水早已收起蔚蓝的衣裙,像一个容颜退尽的老妇人,战战兢兢缩到黑暗深处。涛声响亮起来,像一群怪兽似的咆哮着,好像要把这片渐渐凝固的水域打碎。晚风加大了力量,裹着满湖的湿气,要把他推倒似的,一下接一下狠命扑打着他的身体。
虽然才十月份,夜风却卷来了冬的寒气,铺天盖地的冷气从四面八方飞扑过来,鬼怪般死缠着云小峰不放。云小峰感到了冷,那冷无边无际、了无生机,把他想安心的心,一点点封冻了。
天上的星星渐次闪亮,微弱的光芒在浩瀚宽广的夜空中显得如此弱小可怜,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那么多闪烁的星星,哪一颗是他呀?哪一颗又是他的最爱安心?它们相隔那么远,何年马月才能相聚?
云小峰的心又乱了,它早已不听他的使唤。它从他的胸膛里挣扎出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往西湖边跑去,往孤独可怜的安心跑去……
去年秋天,在风景如画的西湖,在银杏树叶飘飞的林间小道,云小峰和安心相遇了。安心是个乖巧的女孩,有着苏杭美女恬静动人的气质,她的脸颊白嫩细腻,她的长发柔顺迷人,她的笑声甜美可爱。云小峰太幸运了,竟然和安心走进了同一所学校,走进了同一间教室,在同学的羡慕声中成为了恋人。
一切如此美好、如此令人向往,可惜天不遂人愿,云小峰父亲突然因病去世了,残酷的现实把他从万人羡慕的象牙塔里拽出来,从安心的怀抱中扯到了冷风袭面的黑夜里。
安心,对不起,我没法兑现向你许过的诺言。我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了,再也不能给你依靠给你温暖,不能守着你爱抚你……安心,你忘了我吧……云小峰心里的伤口又裂开了,无声地流着血,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把想安心的心弦割断。
云小峰的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抹,全是泪水。
云小峰的母亲和妹妹云小娟还没睡,她们屋子里昏黄的灯光针似的刺着他的心。云小峰走进自己的房间,刚要把门关上,却听到了母亲的叫喊。云小峰的心刀割着似的疼痛起来,他知道母亲要干什么,他想逃避的事情,终久逃不过了。
母亲把云小娟支开,苦着脸对云小峰说:“你爸走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这几天,我夜夜睡不着,你们兄妹俩上学的事把我难住了。”
云小峰的父亲一走,母亲的头发也愁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五十岁刚出头的人,看上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前几天她老说心口痛,云小峰带她到乡里的卫生院检查,也没查出病因。城里的医院不敢去了,父亲生病住院不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亲朋好友许多钱。云小峰只得去邻村找草药医生,买了几副中药,有用无用地让母亲喝下。
“妈,你别发愁,先把心口痛的病治好,我和小娟上学的事过一阵再说。”云小峰不敢看母亲愁苦的脸,低着头对她说。
“你们兄妹俩上学的事不能再拖了,你们已经请了一个多月的假,”云小峰母亲哀叹道:“唉,都怪我无能,让你们跟着受累。”
“妈,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和爸把我们抚养大,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爸的病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你别内疚了。”云小峰劝道。
母亲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小峰,你能考上大学也不容易,你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我们云家的希望,我想好了,我要让小娟退学,我和小娟种田供你。”
云小峰呆掉了,没想到母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急了,慌忙叫道:“妈,这怎么行?小娟还小,回家也干不动农活。”
“我也是没办法,我也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吃苦,但家里就这么一个状况,你们俩都上学是不可能了。”云小峰母亲太难过了,又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父亲走后,母亲时常抹眼泪,原本坚强的女人,如今被残酷的生活压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