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曾有言，余降生世间，九霄天雷滚滚，狂风呼啸不止，山间野兽哀鸣，家畜纷纷流血而死。村民纷纷跪倒，哀求苍天息怒。骇人的天象吓坏了我的娘亲，她不过是一个可怜胆小的村妇，生产这种苦痛已经难为了她，等她用尽一切的气力把我生下之后，一句话都来得及跟父亲说，便撒手人寰了。
帮娘亲顺产的李大娘手凭着对我父亲的敬重，将我洗干净，颤抖着将我交给我父亲，然后便爬似的离开了我的家，父亲听得很清楚，李大娘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妖怪啊！是妖怪啊！”
父亲一声长叹，看着怀里的我，说道：“儿啊，人间不容人呐。”
自那以后，父亲就带我着离开了村子，在百里以外的长锦镇上过活，在等我长大些，便带着我四处云游，遍访名山大川，游遍五湖四海。
我们在清晨的山顶看过云海日出，红彤彤的太阳煮沸了云彩。在梅雨时节泛舟湖上，听着对面软绵的侬语。
闲暇之余，父亲便按照当地的风情地貌，人文野史，著了一本《方圆集》，父亲一边写，我一边看。认字，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转眼二十余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而父亲，也变得佝偻老迈。路途平坦，需要我的搀扶，路途险泞，就需要我背他。
一日，我们在东井岩看瀑布，父亲脚下失足，竟摔下了瀑布。等我找到他的时候，父亲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哭泣不止。父亲带着我遍访名山大川，使得我自幼不通人情世故，闷时就和走兽飞鸟说话。时如今父亲都要去了，我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说：“我的儿，父亲这一去，这人世间就只有你了。你叫为父，叫为父怎么放心的下啊！”
我哭着点头，是啊，母亲走了，如今父亲也要走了，这人世间，就只有我了。但是我并不害怕之后得日子，我还可以继续去拜访名山大川，只是再也没了父亲。所以我在这一刻，十分的难过。
“我的儿，临终前，为父要交代你三件事，你仔细听好了......”
“第一，我要你继承我的宏志，将《方圆集》继续编撰下去，山川地理、杂文奇谈......通通都要记录下来！你可依得？”
我点头。只是父亲的心血，我怎么可能任它埋没？
“第二，不许入世。可依得？”
我点头。我本来也不想入世，人世间繁华是好，但我过惯了山野丛林的自由日子，是回不去的。
“第三，不许出世。可依得？”
我点头。虽然我并没有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让我出世？既然不让我入世，那我现在不就是出世了么？以出世，又从何谈起“不出世”呢？
我的疑惑当然瞒不过父亲，他悲悯的笑起来，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接着面容扭曲起来，嘴唇几乎透明。我跟随父亲在野多年，通熟医理，明了父亲大限将至，眼泪再一次涌出。
“父亲......”我低声呼唤道。
“痴儿......”父亲又笑了，想抬手再一次抚摸我的头，却失了气力。手无力地垂下，任我百般呼唤，也再也无法应答。
纵使百般不舍，我还是埋葬了父亲，就在瀑布边上。父亲一生钟爱瀑布，其因却未对我言明。但如今我将他葬在瀑布边上，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
半人高的坟冢立起的时候，我听到了飞鸟的凄鸣。仰起头，看见百鸟齐声悲鸣，盘绕在坟冢的上方。瀑布下的湖泊中的鱼儿竟然全部都浮出水面，张着嘴，看向我父亲的坟冢。树木竟然无风自动，枝叶飒飒，低哑伤感。
父亲生前慈悲为怀，从不造杀孽，常对我说世间生灵皆有性情，不可以万物之灵自傲，对其他的生灵肆意践踏。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如今，父亲西去，万物无不动容，真叫我这为人子者感动又惭愧。为父亲生前善举换来的这死后盛荣而感动，引至自身，竟是觉得无地自容。
我在父亲坟前坐了三天三夜。
期间，有只金色的猴子每天都会带野果来，一些摆在父亲坟前，一些分给我，做完这些之后，就对着我父亲得坟，举起前爪，拜了三拜。我不禁感叹，世间万物都是有情之灵啊。
拜完之后，它看着我，叫了几声。
我笑了，明白它的意思，对它说：“小猴子，谢谢你。可我是在为父亲守孝，这三天是不能吃东西的。”
猴子疑惑得看着我，但我明白他听懂了我不会吃野果，叫声不禁多了几分哀怨。它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不一会儿，它就蹲在我的身边。
我笑了，抚摸着它的脑袋。它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后来就好多了，还漏出来很舒服的表情。
我说：“你也是要给我父亲守孝么？这样的话，你可是算做我的兄弟了。”猴子笑了一下，咯咯的声音，逗得我也笑了。
我想，既然是兄弟，那应该给它个名字。
我想了想，笑问：“叫你金六儿如何？”
猴子歪着头看我，叫了两声。我愉快地决定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金六儿，以后咱们俩就是兄弟了。”我对他伸出手，金六儿看了看，然后将一只爪子放在我手里，我握住了，晃了晃，“那以后我就是你大哥，咱们两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随后我对着父亲说：“父亲，您生前常说万物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如今孩儿认了一个兄弟，叫金六儿，是只金色的猴子。今日孩儿在您的坟前发誓，对金六儿定会赤诚相待。您见证！”我重重地叩头。金六儿也有样学样，重重地叩头，却疼得雌牙咧嘴，一蹦三尺高。来来回回跳个不停。
我大笑不止。
父亲新丧，我这样大笑有违孝道。可是我知道，父亲在乎的，从来都是我快不快乐，而不是那些繁文缛节。
您看啊父亲，孩儿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您放心的去吧，孩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金六儿陪着我，在父亲坟跪了三天。猴子生性活泼闹腾，可这三天它都是老老实实的，除了外出找吃的，吃完就回来，静静地蹲着。
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敬重父亲，也对金六儿添了许多喜爱。
第四日清晨，金六儿和我一起对父亲告别。
“父亲，您放心，孩儿会依照您的遗训，完成《方圆集》，不入世，不出世。每年这个时候孩儿都会和金六儿来看您。”
我对着父亲三叩头，金六儿又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野果，堆在父亲坟前，对着父亲拜了三拜。
我吹了声口哨，金六儿就窜到我的肩上。
它将要与我一同，踏遍五湖四海，访遍峻岭山川，尽览大千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