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隔壁村赵二婶来串门,刘春妮绝无离开刘家庄的可能。
赵二婶一边摆着闲话一边不经意间说了句,“前个赵牙婆过来串门,说是有户上等人家要几个乖巧、灵敏的小丫头,说是要放在那些个娇小姐公子哥身边做贴身丫鬟用呢。这可了不得了,这要是把谁家的丫头给选上了可不就是乌鸦变凤凰了吗,那可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呢呀。”
油灯霹雳作响,刘春妮直愣愣地看着赵二婶,似是被五雷轰顶般,愣在一边。
“春妮,去给你二婶倒杯水”刘妈瞥了她一眼,背着烛光春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应声出了门。
“她二婶,你的意思是**妮去?”刘妈接过赵二婶手里的瓜子皮,又塞一把瓜子过去试探地问道。
赵二婶黑了脸压低声音,愤愤说道,“听说春妮他爹,要把她许给卖肉的瘸腿儿子做童养媳?”
刘妈渐渐红了眼,苦闷道,“我们这日子你是知晓的,今年收成又不好,小儿的身子再不看病,怕是连这冬天都熬不过了。”
赵二婶冷笑,“所以你就让春莲去送死?”
刘妈面色难堪,眼泪倏地就流个不停,“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总不能让小儿被活活病死吧,也只能苦闺女了。”
赵二婶斜眼瞪着刘妈,随后狠狠叹口气,“那也不能让春妮往火坑里跳啊,这样吧,我和那赵牙婆算是远亲戚,明个你就带着春妮来我这,让那赵牙婆给瞧瞧。你过会就去跟孩子他爹说说,商量下这事,总归是为了春妮好,多好的一闺女,要嫁给那瘸子,想想都叫人心寒。”
刘妈抹了眼泪,表情犹豫不定。
赵二婶拍了刘妈背一巴掌,“那可是大户人家,银子绝对缺不了,春妮就算是当了丫鬟,难道不比许了那瘸子好?”
刘妈听后又道,“那卖肉的那边怎么办?你又知道,那王卖肉的就是个混人,我、我怕他行混事。”
赵二婶翻了白眼冷哼一声,“他算个屁,就随口一说咱们春妮还成了他儿媳妇不成?是提亲了还是上礼了?”
刘妈听后点了点头,“也倒是,当初就是随口一说。”
刘妈沉默了片刻,”那明个,我就**妮他爹给那卖肉的回个话,就说春妮今年犯太岁,去她二舅家躲一躲。”
赵二婶听了便知这事差不多了,便拉过刘妈的手,“我晓得这事来的急了点,我这不是前脚听那卖肉的扯了这件事,后脚就急忙赶了过来嘛。幸亏那牙婆子还差一个丫头没找齐,我一想刚好咱们春妮长相年龄都合适,就赶忙留了个话,就只差你们俩同意了。”
刘妈听了赵二婶的话,似是吃了定心丸,终于松了口气,若是这事真成了,那就再好不过了。两人话语一番,刘妈又仔细询问了这大户人家,随后又拉起了家常。
门帘后面刘春妮不晓得站了多久,全身僵在那里。干瘦的手死死地捏紧手里的茶杯,泛白的嘴唇闭的很紧,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这对她来说就是饿死前天上掉了白面馒头,她又活过来了。
听到娘的口气似是应了,春妮只觉得心都要快跳出来了,稳了稳抖着的手,端好盛水的茶杯揭开门帘进了屋。
“二婶,喝水吧”刘春妮感激的给二婶递过茶杯。
赵二婶满脸笑意地看着春妮,接过了茶杯。
深夜刘妈与老刘商量了一下,觉得这赵二婶说的有道理,两人便把春妮叫来,老刘将事情大致与春妮说了一番,咳了一声道,“妮子啊,你说说想去不?”
刘春妮低下头,“听爹爹的就行。”
老刘见春妮懂事很是欣慰,虽然心里一阵感伤,但春妮毕竟是个女娃,随又交代了许多事宜,感慨了一番后便走开,只剩刘妈与春妮说话。刘妈心中很是不舍,眼泪不断,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便嚎啕大哭起来,春妮也红了眼睛,两人哭诉了半宿才相互依偎着睡下。半夜,刘春妮听着身边母亲浅浅的酣睡,心绪不定的翻来覆去,竟然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早,刘春妮起的最早。生好柴火,坐了一壶热水,又熬了一把米粥后,便去了小屋子里翻箱子折腾了一会。回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八成新的小棉袄,用红头绳扎了乖巧的小辫子。衣物虽然都是普通穷人家的打扮,但胜在看起来干净整洁。又用热水款款洗了脸,认真的搓了手扣了指甲缝,将里外都拾掇妥当后,刘春妮整个人果然都精神了几分。
老两口吃着米粥,心里都有些难受,当真是食不下咽。刘春妮又端了一碗走到里屋炕头边,她年幼的弟弟苍白着脸睡得正眯瞪,伸手想让春妮抱他,刘春妮红了眼睛抓住他的手亲了他额头,只觉得心里万分不舍,要说心里面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她只盼着这次能被赵牙婆买走,好让弟弟有钱去看病,家里能过的好点她就知足了。
喂着弟弟喝了粥,刘春妮和爹爹话语一番,便和刘妈缓缓走出了家里的院子,这个家是那么熟悉,想到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她眼睛直发酸。
回了几次头,直到她看不见了她爹的身影,刘春妮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她清楚地看见了她那不喜言谈的爹一直流着泪,浑身打着颤挥手跟她告别,这是刘春妮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感受到爹爹对她的情感,但一瞬间,一种极其珍贵的感情即将逝去的感觉涌上心头,刘春妮只觉得眼泪流不尽的往外夺出,模糊了眼前的小道。
去二婶家的路格外的短,到了赵二婶家,赵二婶拉着春妮就往赵牙婆面前凑,赵牙婆眯着眼睛抓着春妮的手上下打量着刘春妮。
赵牙婆摸着春妮细细的头发,开口问道,“今年多大了?可识字?”
刘春妮咧着嘴笑着说,“过年满9岁,不识字。”
赵牙婆又细细问了问她家的其他情况,刘春妮心里面有点不安,她只能知道什么说了什么,好的她都回复了,不好的她就说不知道。刘妈焦虑的拉了赵二婶一把,赵二婶示意她不要着急,笑着上前对那王牙婆道,“哎呦喂,我的老姐姐嘞,咱们家的闺女还有的挑吗,春妮这丫头长相做事那可是咱们刘家庄里面最出挑的了,你看看丫头刚说的话,可没一句是不中听的!”
赵牙婆笑道,“这我都看得出来,咱家闺女举止是个聪明伶俐的。可那大户人家呀挑的是近身丫鬟,你都不知道,那家的公子哥娇小姐有多金贵,本来这种好事是落不到我头上的,可不是平日里咱们积福多,老天爷赏的脸吗,少不了我得上一万个心那!”
这赵牙婆平日里经常与一些有门面的人家打交道,说起话与这些乡里村妇很不同。说洋不洋,说土不土。刘春妮听着她说话,就像是看戏一般,只觉得赵牙婆的神情手势语气都很夸张,很有意思。
赵二婶明白这牙婆子怕是看上了刘春妮,这么说就是在拿人了,便扯着嗓子笑道,“哎呦,我的老姐姐,您这眼光真是顶好的,咱们这闺女绝对是当丫鬟的好料子,这小小年纪就有人上门说亲了,可不是又规矩又懂事呢嘛。”
赵牙婆笑着点点头。“你这嘴就是会说人,好罢,今儿就这么定了,这丫头就跟我走了,我后日便去那户人家了。我觉得这丫头看着也乖巧,我也喜欢,就十两银子罢,换做是旁人我最多七两。”
刘春妮听见这话不知是喜是悲,转头看向刘妈。刘妈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激动的润了眼睛,看着刘春妮傻傻地看着她,心里一愧疚,眼眶的泪就流了下来。
春妮回了神,看见赵二婶瘪了嘴牵了赵牙婆的手道,“我的老姐姐嘞,这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丫鬟哎,错过了再上哪去找,本来是个指望着养家糊口的闺女呢,这就要送到别人家去了,您就好心多给点吧。”
两人唇枪舌战好一会,最终赵牙婆咬着牙道,“最多给十五两,不能再多了。”
赵二婶笑着拉着赵牙婆的手,“老姐姐,今个真是谢谢咯。”
刘春妮知道这件事是定了,转身抱住刘妈流着泪,身子浅浅地抽搐着,刘妈早已泣不成声,赵二婶在一边也红了眼睛。
刘春妮流着泪心里难受的紧,可想起有这十五两银子,弟弟的病应该就有救了,心里还是欢喜。
赵牙婆见惯了这样母女分离的场景,在旁等了片刻,遂将银子取出来塞进了刘妈手里,拍着她的手道,“放心罢,她这一去可是享福的。”
刘妈抹了把眼泪,有擦了把鼻涕,嘴上谢着赵牙婆,两行眼泪瞬间又滑落滴落胸口。赵二婶拉过两母女,三人又抱在一起,“没什么,都别难过了,只怨你们娘俩这辈子母子情太浅了,这日子还长着呢,都过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啊。”
刘妈抽抽涕涕道,“春妮,是爹娘对不住你了,你莫要怨我们了,爹娘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刘春妮抱紧了刘妈,摇着头,哑着声哭道,“娘,我不怨你,我这不是去享福了吗,你和爹还有弟弟都要好好活着。”
这样的别离是刘春妮第一次经历,她似乎能明白什么是老人口中常说的肝肠寸断。而此时她还没离开,便已经开始怀念爹、娘还有年幼的弟弟了。
赵二婶又与赵牙婆话语一番,赵牙婆就笑眯眯地看着刘春妮,刘春妮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躲不了,是要走了罢。
赵牙婆笑眯眯地道,“冬日里天短,再不走怕是晚上就赶不回去了,走吧。”
刘春妮赶忙抱紧刘妈,想努力记住娘身上的味道。随后转身向二婶鞠躬感谢,最后便跟着赵牙婆一步一步地拉着手朝着门外面走。刘春妮颤着身子憋住声地痛哭,身后刘妈一句句的喊着,刘春妮强忍住不去看她娘,不去听话语。她知道这次走了便就是彻底离开,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赵牙婆的小驴车走在刘家庄颠簸不平的小路上,刘春妮呆呆看着光秃秃的田地,恍惚间听见赵牙婆说,“哭够了就记住我要说的话。”
赵春妮见赵牙婆没了刚才的笑脸,严肃地看着她,连忙点头。
“你要去的周府便是平城的第一大户,原是六年前从皇城那边举家搬来的,至于什么原因,你不能好奇也不能问,你只需要知道,你是要给公子小姐做丫鬟的。像这样的大户人家处处都是规矩,要想以后能享福,你就得懂规矩守规矩,做你该做的。你这是卖身进了府的,生死都是在人家手上呢。”
听着赵牙婆眉飞色舞说得话,赵春妮只觉得生了一股冷意。
赵牙婆继续道,“还有四个丫头在我那,明日你们便一起去。说是要给三个公子哥和两个小姐添丫鬟,至于你们选不选的上,伺候的是个好脾气的还是歪脾气的,就看你们的命了。”说完这些,赵牙婆眯眼看了赵春妮一眼,便闭目养神,斜斜倚在车板养神去了。
赵春妮有些不明白了,赵牙婆话说了一半是什么意思,这要是没选上那该怎么办啊!万一她要是没被选上,是不是又要回来嫁给那个瘸子了?
想到这赵春妮心里沉甸甸的石头又重了几分,那个瘸子可不只是个瘸子,听隔壁的大花说,瘸子好像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醒来后把脑子就给烧坏了。大家伙都叫他废物。别看他脑子腿不好使,可使坏一个简直顶十个,当时在学堂,大花可没少被那个瘸子欺负。废物简直跟他那卖肉的老爹一模一样,心眼坏到了骨子里。
与其去照顾一个废物,还不如去伺候一个歪了的小姐或者是公子,脾气差点又能怎么样,她本身就是去当丫鬟的,该受的样样少不了她的,何况她最不差的就是能忍。想至此刘春妮捏紧了拳头,明天无论如何她都得要被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