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回正要宽衣就寝,听闻有人走来,又重新披上了斗蓬。
“阿布,是你么?”
门外的稽侯狦轻轻一笑,推门入内,道:“汉师好耳力。”
“阿布深夜来到女子的闺房,莫不是嫌白日里让我出丑还不够,又要来败坏我的清誉?”孟回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不满。
“那倒是不会。”稽侯狦大方地在毡毯上坐了下来,道,“外界只道汉师是男子,不会有此误解,倒是有可能以为本人有些什么不良的嗜好。”
“倒是,放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大阏氏独守空房,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来。阿布,若不是我知道内幕,多半也以为你……”孟回又是对着稽侯狦一阵打量。
“是啊,名义上嫁给我的妻子,我白白将她送给别人去洞房,自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了。汉师,要不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来挤一挤吧。”
“你若想明日里青肿着双眼见人,我是不介意的。”孟回头也不抬道。
“能不能不打脸,换个别的地方,我给你打三下,我今晚睡此处。”
孟回抬头就将一颗坚果送上了稽侯狦的脑门:“你好歹是个单于,拿出点我头一回见你时的气场来吧。”
稽侯狦笑着侧躺下来,一手撑着脑袋,道:“汉师还在记仇么?放心,那样的姿态,我再也不会对你摆出了。对于别人,我是单于,可对你,我只是一个学徒。”
稽侯狦此时已经脱去了他那金边黑绸的王服,随意穿了件米色衣衫,衣襟微敞,露出坚实的胸膛。
孟回的眼神不由往他的领口瞟了一眼,道:“嗯,倒是秀色可餐,可美男计对我无用,说吧,你过来是有何要事,需要单于这般出卖色相来诱我从命?”
稽侯狦面露可惜之意,随即直起了身子,收起调笑之色,道:“渐将王有个远方侄儿,叫尉犁,是个当户,是薄胥堂的亲信。”
“屠耆单于的亲信?”孟回苦笑,颇有责怪地说:“你出卖我的第一次相亲,就是为了他吧,你怎么自己不去相亲。”
“如果是我来,就有些牵强了。明日渐将王父女前来,希望汉师能说服渐将王去将那尉犁当户寻来。”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又要拒绝人家女儿的婚事,还要请他帮忙,哪有这么容易?”
“我对汉师的能耐可是相当看好啊~若能将此事办妥,我可是欠了汉师一份大大的人情,说不定这人情积多了,我就不好意思攻汉了。”稽侯狦一脸坏笑。
唉,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冲动就答应下来作什么国相,现在被人抓住了软肋,容不得孟回不从。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回一边应着一边推稽侯狦出门,“你赶快走,居然拿大汉压我,看见你就来气。记得回去路上把领口拉拉好,不要谋害那些个辛勤劳动的侍女的性命。”
稽侯狦由着孟回推搡着自己,到了门口,他突然回过头对孟回说:“汉师,还有一事我很是不解。好歹我也是分了一半未婚女子的目光的,美男计,真的对你无用吗?”
孟回一愣之下,稽侯狦却哈哈大笑着走开了,只留得孟回气极败坏,我还是你老师呢,有这么尊师重道的么?
次日午后,渐将王就一脸谄笑着领着自己的女儿依铃来了。
孟回乍看之下,这个依铃生长在草原,倒还真是难得的水灵,尤其一开口那声音,如黄莺般清脆,直把一边的乌蒙奇听得有些晃神。
渐将王方一坐下就直奔主题,对着稽侯狦和孟回道:“单于,汉师,我和小女依铃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说亲。”
孟回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这渐将王也太心急了吧,屁股还没坐热呢。
稽侯狦对着孟回轻声说:“汉师,你要习惯,渐将王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当初我还是尸逐骨都侯的时候,他屡次给我介绍姑娘,都是直接把人带到我面前把话撩直的。”
孟回很是同情地看着稽侯狦,心道:“没想到你也是苦过的啊。”顿时心里便平衡了些。
一边的依铃小脸一红,一副娇羞的模样煞是可爱,若是换作别人,可能也就动了心了,可孟回是女子,真真叫有苦说不出,只能一本正经道:“渐将王,令千金果然美丽非常,令人倾心,只是,渐将王可能也有听说,孟回目前以大业为重,暂时不考虑娶亲。”
渐将王却摆摆手道:“汉师这就不对了,成家立业,本就是先成家,后立业。汉师心系天下,平日里自然公务繁忙,身心疲劳,若是回到家中,还有一个小娘子为你捶背递水,岂不是一件美事?”
“可孟回是大汉的罪人,平日里都只能以斗篷遮面,都见不得人,令千金若是下嫁,不免委屈啊。”
“不会不会,我这女儿从不以貌取人,况且汉师这样的才学和名望,小女能攀上这门婚事,乃是小女的荣幸。”
“这……”
孟回正要继续找词推托,却见依铃羞答答地抬头,道:“汉师这样推辞,莫非是觉得依铃有何不足之处?汉师请直言,依铃定会改的。”
怎么这小女孩也如此直接?眼见着依铃眼中的盈盈期盼,孟回一下子没了主意,要是惹得这么一个小佳人伤心了,那可真是天打雷劈啊。
孟回斜眼看了看拼命忍住笑的稽侯狦,以及恨不得自己上的乌蒙奇,心里叫苦不迭。孟回正想着,要不一了百了说自己有断袖之癖得了,却被稽侯狦悄悄地扯了衣襟,道:“汉师,莫忘了昨夜的约定啊。”
孟回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爆发,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渐将王和依铃姑娘莫要误会,孟回绝无嫌弃依铃姑娘的意思。如依铃姑娘这般迷人的女子,若能娶之为妻,相信任何男子都将欢天喜地,能得到依铃小姐的青睐,是孟回的荣幸。”
渐将王一听这话,放了心,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我们定个好日子就把事情办了吧~”
孟回又是一阵冷汗,连忙说:“渐将王,此事万万不可心急。只因孟回,还有一件麻烦事在身。”
“哦?”渐将王有些好奇,“有何麻烦,说出来看看,大家可以一起帮忙。”
孟回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孟回由于协助呼韩邪单于,逼得屠耆堂自尽,导致右路贵族一直对孟回有所不满,其中又以屠耆堂的情妇颛渠氏和其父都隆奇为首。而这个都隆奇又一直以为当时去刺杀右贤王导致都隆奇受伤之人就是我,因此对我怀恨在心。前些天还派了杀手过来,幸而我有所防备才免于一难。”
“真有此事?”渐将王怀疑地看着稽侯狦,稽侯狦却十分配合地将脸色一凝,严肃地点了点头。
孟回无奈道:“若只是这样类别的杀手,我还应付得来。但这个都隆奇是拥立屠耆单于薄胥堂的人之一,成天在薄胥堂跟前吹风,若是借了什么高强的杀手过来……孟回虽不惧死,可若连累了依铃姑娘,实在,于心不忍啊。”
渐将王急了:“这个如何是好,要不然,我派些侍卫,成天守护在汉师周围?”
稽侯狦及时地插了一句:“上回刺客来时,护在汉师周围的侍卫,尽数被杀,若不是汉师的武艺高超,怕也是遭了毒手。”
一边的乌蒙奇有些纳闷,怎么没听说过这事?正要开口,却被稽侯狦踩了一脚。见到稽侯狦眼中呵斥的神色,乌蒙奇只能闭嘴。
渐将王一时沉默不语。孟回和稽侯狦则是交替着叹气,配合得相当默契。
此时依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渐将王道:“父亲,我那远房表兄……”
渐将王一拍大腿道:“正是,怎么把他忘记了。汉师,你不要慌张,我有一侄儿就是那薄胥堂的亲信,他的话虽不足以让薄胥堂退出王庭,但是让他放弃暗杀汉师这样的事,无伤大雅,应是能办到的。”
“真的?”孟回故作惊喜。
“当然,我这就派人去联系他,汉师可以同我一道去见见我那侄儿的。我那侄儿贪点小便宜,若给他些好处,他自然会应允。”渐将王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
孟回给渐将王深深的鞠了一躬,道:“那孟回的性命就交在渐将王的手中了。”
孟回回头,与稽侯狦默契地对视,互一点头。
在渐将王的安排下,孟回与尉犁当户秘密地见了面。果然如渐将王所说,尉犁当户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见孟回掏出一件又一件的珍品,便两眼发直,脑袋点得跟打鼓似的,瞬间就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汉师有什么需要,他会鼎力相助。
“我需要当户大人帮忙的事情就此一件,大人愿意相助,实乃孟回之幸也,只是,唉……”
孟回的欲言又止使尉犁当户很是好奇,道:“汉师有话请直说。”
“我只是,替大人感到不值。”
尉犁当户眉头一皱,问:“汉师此话怎讲?”
孟回问:“大人跟随屠耆单于多年了吧?”
“已有十数年,当年屠耆单于的坐骑受惊而跑,屠耆单于落马受伤,在无任何车马之时,是我背着他跑了数十公里就医,才换回了屠耆单于的性命。”尉犁当户说起此事颇为自豪。
“所以孟回替当户大人不值啊。大人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屠耆单于,封个骨都侯都不过分,可这右贤王和都隆奇,仗着自己是拥立屠耆单于之人,成天耀武扬威的,反倒是排挤起大人来,你说,这多不公平啊。”
此事恰恰刺中了尉犁当户的软肋。尉犁当户的一副贪财嘴脸素为右贤王所不耻,但因尉犁当户是屠耆单于薄胥堂的救命恩人,右贤王不好当面有所难色,但背地里却十分看不起尉犁当户。至于都隆奇,只要不是贵族大姓的人,他一概是不屑的,只是这个都隆奇是个老狐狸,不如右贤王这么爱憎分明地把态度写在脸上,所以对于尉犁当户来说,右贤王反而是最最可恶的人。
尉犁当户一捶桌子,道:“汉师真是明白事理的人,这右贤王素来与我过不去,偏偏他还挺受人尊敬。”
“唉,有些人,就是人面兽心的。当户大人没必要与之一般见识。”孟回安慰道。
“可只要右贤王在位一时,我便没有出头之日。可恶,那右贤王,霸占了这么一块良地不算,还深得屠耆单于的信任,我还听说单于要将自己最美丽的女儿嫁于右贤王的那个丑陋的儿子,真是小人得志。”
“是啊,这些就算都封给大人,都不过分,况且大人一表人才,这才配得上单于的女儿么。若是能将右贤王拉下台……”
“你说什么?”尉犁当户机警地一回头。
孟回忙掩饰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呵呵。”
尉犁当户急了,道:“汉师若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我忍这个右贤王忍了很久了。”
“对于右贤王,孟回什么也不知道,倒是听说,西边的呼揭王领地常年贫瘠,似乎眼馋右贤王的领地很久了。”
尉犁当户沉默了片刻,突然回头看着孟回,眼珠一转,道:“汉师,看来你今天是早有准备,这步棋,下得很是精妙啊~”
孟回也不否认,道:“既是双赢,当户大人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尉犁当户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双赢,这一把,我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