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布勒狄从跟着孟回的第二天便开始后悔了。虽说做牛做马这话确实是我说的,可这只是比喻而已,汉师怎么能从字面理解?
“阿布,你吃草的吧?”
“阿布,你能驮多少斤?”
“阿布,我渴了,产杯奶给我喝喝好不好?”
比起“阿布”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孟回的每个问题的实质都更让布勒狄想要撞墙。布勒狄往往忍不住就要提醒孟回:“汉师,我似乎还比你长了些岁数,能否……略微……正常对待些?”
这时孟回就会一本正经道:“师者,长也,既是长辈,不谈年岁。”
什么德高望重的汉师,无人不慕的汉师,他那圣人的外表都是假的,假的!草原上的人们啊,你们的左尸逐骨都侯以血泪的教训告诉你们,千万不可以貌取人,你们爱戴的汉师,你们崇敬的汉师,事实上是一个思维上乱七八糟,行为上用尽折磨人之能事的恶魔,他之所以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完全是因为他装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圣人!
可当夜深,孟回对着月光吹起洞箫时,布勒狄积蓄了一天将要爆发的怒气就会不知不觉地消去。布勒狄不知道孟回吹的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孟回像极了对月长啸的雪狼,那样圣洁,那样高尚,那样不可侵犯。
于是不长记性的布勒狄重复着白日被虐,晚上听萧的生活。汉师孟回在他眼里,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神秘。他会突然唱起歌来,也会光着脚在水里踩,他会对着朝阳伸出臂膀,也会对着旷野放声呼唤,他会在马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却会在布勒狄想要伸手扶他的时候突然醒来,贼笑地说:“又想偷看我的长相?当心哪次真看到了,吓死你。”这一切都让布勒狄慢慢领悟,汉师,是个凡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凡人。
其实布勒狄没有想过要掀开汉师的斗篷,他曾听说,汉师的脸上有烙字,在汉地,这意味着屈辱,汉师不愿意被人看到脸,我就不去看了。只是从汉师白净得如同女子般的手足和悦人的谈吐中,布勒狄隐约觉得,汉师,本应是个相貌不俗的人,只是可惜了。不知汉师以前,竟受过怎样的屈辱,又是怎样的过去,才造就了汉师这样的人?
天山之颠有池,名曰天池,听牧民说,曾在那一带见过一个眉上有刀疤的汉子。
孟回和布勒狄谢过牧民,向西而行。
孟回总是走走听听,遇到牧民便坐下聊聊天,布勒狄一度催促孟回快些走,孟回却说:“牧民遇见眉头有刀疤的人,已经是几个月前了,你是草原上的人,不知道要在草原上生存,就要四处游牧么?谁知道那个刀疤男还在不在天山,就算在,也不见得是个有刀疤的就是呼屠吾斯啊。”
既然如此,为何汉师如此悠闲地一路西行,不再积极打听一番?
“哦,那是因为我听说天池那里风景不错,就算没人在那里,我们也可以去观赏风景啊~”
布勒狄废了很大的劲才没有对孟回一拳打下去。
“阿布,好冷,这么大的风今晚我们就别走了吧。”
“阿布,我现在又饿又累,走不动了。”
“阿布,前面可是荒漠啊,我们绕道吧。”
汉师总像是在故意拖延着两人的脚步,他在行路上很没有耐心,走走停停,却反而会花很长的时间耐心地询问牧民这个季节的草可肥,吹的什么风,游牧以来都经过了哪些地方,那里有多少人口,日子过得可好,等等。同样,汉师也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牧民,哪里有好的草场,哪个部落有美丽的姑娘。他带着孩子玩耍,扶着老人赏月,教着女人盘头,跟着男人打猎。于是布勒狄发现了,汉师不仅骑术不错,弓箭也使得利索。布勒狄问汉师这些都是从哪里所学之时,汉师只回答了两个字:“生存。”
牧民们偶尔也会怀疑起布勒狄的身份,问他的衣物上为何会有贵族才能用的狼纹。这时汉师就会回答:“这是我的学徒,他衣服上那个不是狼,只是猎犬而已。”
每每此时,布勒狄的身旁,总有一样什么东西会碎掉。
于是孩子们会争着也要当学徒,惹得孟回每每落荒而逃。
但布勒狄落荒而逃的次数更多些,只不过追着他的,都是些未出嫁的年轻女子。
孟回和布勒狄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靠着两匹宝马的脚程才从过分热情的牧民那里逃亡出来了。
孟回喘着气道:“阿布,你回头也去找个斗篷把脸盖上吧。汉人说红颜祸水,你这蓝颜,就是洪水啊。”
布勒狄也是气喘吁吁道:“汉师,只要你每次介绍我的时候不要加上‘尚未娶妻’四个字,也不至于会如此。”
“可这是你最大的特色啊,明明是一副妻妾成群也不过分的长相,又已经老大不小了,偏偏没有娶妻,这岂不是叫人称奇么?”
“汉师……莫非,你是把我当宝物一样地献给人看的么?”布勒狄又觉得自己的眉毛抽了起来。
“又不是当成牛马一样地给人骑……我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孟回倒还觉得委屈了。
一听“牛马”二字,布勒狄又只能哑巴吃黄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