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白衣少女逐渐醒转,仆睁开眼便遭了责骂:“你身子本就弱,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淳于依还是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玉衣的手心写下了六个字,写完就用力地握住了玉衣的手。玉衣也是用力反握,十指相扣,纵使千难万险也要一起渡过。
你来了,便好了。
玉衣扶起淳于依,将她揽在自己怀中,道:“说什么情报网最大,我们寻不到你,却还偷偷地在自己身上藏了千里相寻的诱液,万一我没有将当时用来寻我的红蜂收好,你不就白费力气了?”
我怕你不来寻我。
“恩,也许真的会。”
淳于依闻言皱眉。
玉衣轻轻抚平了淳于依的眉头,“如果你因我偷学圯桥的驯兽暗号而生我的气,不愿见我了,那我也许真的会不来寻你。”或者,就如这几日一般,我早就见到了你,却不敢相见。
我不怪你,只要你也不怪我。
淳于依的指尖在玉衣的掌心写下温暖的字迹,透过手掌,连起两颗印刻着诸多无奈的心。
定要在互相使对方受到伤害后才发现,原来我们都如此珍惜没有纷争的此刻。
“依依……”玉衣动情的呼唤淹没在唇舌之间。
唇齿相依中,衣衫滑落。
往事,乘着云彩飘去吧;恩怨,随着河水流去吧;当他在我身上切割下那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之时,他竟还在小心不要碰到我受伤的手掌,如此保护我,体贴我。
职责,顺着清风飞去吧;立场,伴着烟尘化去吧;当她日夜等待着我失望得心力交瘁之后,她还愿意紧靠在我的怀中,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如此信任我,依靠我。
我们各自的所在之处互相是敌人,但我们,不是敌人啊。
躯体紧贴的一瞬,她认定此生只念此一人,纵使身败名裂。
樱红绽放的一刹,他认定此生只念此一人,纵使天理不容。
翻天覆地又如何,只此一夜,供我奢侈,沉浮情海,流连俗欲。
这一夜,你我便是整个世界,余下尽抛。
第二天,丫鬟推进房门来,见到的淳于依正在熟睡,满足的笑容衬着粉红的肤色,香甜得让人不忍唤醒,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枕巾却湿了一片。
淳于依在都尉府住了一个多月,玉衣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趁机摸入汉军内部打探消息。他们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无奈在隔阻着,看不见,却越不过。或许下次见面,就不得不敌对,因此,不如不见,在彼此心中留下一个印,今生仅此一念,未免不是好事。
转眼到了九月,赵充国与宣帝之间又书信往来了多次。
对宣帝的催兵,赵充国解释道:“想带领这众多人马绕道攻打罕秆是不可行的,以军人一日三餐,每餐二两为准,光是负担行军路上的粮食就可以让大半人马累垮。加之羌人乃游牧民族,时常迁徙,若贸然出兵,很有可能就扑了空,若羌人趁机埋伏,那我大批疲劳的军队将任人宰割,危险非常。”
宣帝又回复道:“先零正是得了罕秆等部的援助才如此嚣张,此时应当机立断,攻向周边小部,折了先零羌的两翼。”
赵充国又回:“先零羌起兵为叛是罪,但罕秆羌并未入侵边境,现在放开有罪的一方不去攻打,而去讨伐无辜的一方,势必增加一个仇敌,形成两处祸害。皇上且看羌人何以突然团结起来?正因义渠安国无端杀害了尚未反叛的羌人各部首领,如果先打罕秆,先零必然发兵援助,这样就会进一步巩固他们的联盟关系,敌兵也就成倍地增加,攻战难以奏效,甚至事倍功半。”
这一来一去多次,赵充国也通过各种途径争取到了大部分的羌人部落,先零羌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已然形单影只。
十月,宣帝一纸诏书上仅有一字:“准。”
赵充国接过诏书,喜出望外,当即展开地图,对着一干将领,指着湟水东岸道:“我们这就准备,将那杨玉打回河对岸去,非但如此,我要让他连西岸也呆不了。”
众将领修养多日,早已蓄势待发,一听这消息,个个摩拳擦掌,这些天分外加紧了练习。
西域塞外,一座石砌的建筑中,一个白色人影正疾步而行。
“玉衣,前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明休拦住了玉衣,问得直接。
“我似乎没有义务要向你汇报吧。”玉衣看也没看一眼,继续赶路。
明休却如鬼魅般不断拦在了玉衣的身前,玉衣皱紧了眉头,道:“明执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对你的去处并无兴趣,只是坛主像是十分关心。”
“坛主?他,醒了么?”
明休点头相答,玉衣立刻加快了速度,飞入建筑中去。
床榻上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络腮胡,目光炯炯,但他孱弱的身躯却无情地宣告着他病情的严重。
兰珀安静地跪坐在塌前,玉衣和明休二人也轻声进入,跪坐了下来,另有一个身着狐裘的青年站立一旁。
“玉儿,你回来了?”中年不紧不慢道。
“是的,坛主。”玉衣恭敬地回答。
坛主一笑,道:“不是说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们都要叫我干爹么?”
“是,干爹。”
“玉儿,我不问你去哪儿了,你们年轻人么,总有些事情不愿意给别人知道,只要你不要忘了大局,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羌人的事也是因了我这个病才……咳咳……能活到今日,还是主要靠你们三人和稽儿的日夜照料……咳咳……”
“干爹……”兰珀忙递上水和汗巾。
“不妨事,我现在能说,就多说些。”坛主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你们几个,都是从小被我领回家中,入坛,怕并不是你们本意,只是为了报我的恩情。”坛主伸手阻止了欲开口的明休,又道:“但到了如今,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几人,能帮着稽儿,共创大业。你们自小和稽儿一同长大,互相之间感情也好,不为别的,就当再卖我这老脸一次……咳咳……”
坛主的这一次咳嗽,隐约有血。
“干爹不要说了,少坛主就是我兰珀的哥哥,兰珀一定会全力辅佐,干爹你要多休息才是啊。”
“明休惟干爹和少坛主是从。”
“玉衣也将尽力而为。”
三人纷纷表了决心,而那狐裘青年却疑惑地看了玉衣一眼,眼神犀利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