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河畔,玉衣只身一人,临风而立,半晌后,玉衣开口道:“这边风景甚好,笑笑何不上前来一同欣赏一番呢?”
“是非之地,历年征战,寸土尽染,滴水皆赤,我只见屠杀,只闻哀号,实难欣赏。”笑尘从不远处的山石后绕出,倚石而立。
玉衣却不回头:“可此时放眼望开去,屠杀在哪里,哀号又在哪里?笑笑,纵使你不喜欢,却不得不承认,岁月,终将一切尽数抹去。”
“你是想要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若你信岁月可将一切抹去,此时你所言所行所为便不会如此,毕竟,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么?”
“我信。正因为我信,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不至于忘却。”玉衣回了头,“笑笑那么大老远地跟着我来,该不会是为了在这里和我闲聊吧?”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有必要来通知你一声。子渊,哥哥已经救回去了,太子,也差不多该被救下了。”笑尘懒散地说出惊人之语。
玉衣闻言先是一惊,转而笑了起来:“笑笑可真会开玩笑,差点便把我唬住了。那两人的藏身所在连我都需由人接引才能寻得,笑笑又何来这般神通。”
笑尘不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瓦罐,小心地开了口,从里面飞出一只橙红色的蜂,嗡嗡地振翅,一出瓦罐,便向玉衣飞去,在他的头顶欢快地盘旋。
“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开玩笑么?”笑尘看向玉衣。
玉衣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还透着些许失落,咬着牙根,不甘地吐出四个字:“千里相寻。”
长安城内。
“怎么会在这里?李大哥,你确不确定啊?”韦静眼看着李冰将一干人众带到了长安城中一个普通的小院落旁,有些怀疑地问。
“便是千里相寻引我们来此处的,应当错不了。”李冰的语调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是这瓦罐里的小蜜蜂?就凭那一点点蜜汁,这小蜜蜂便能寻人于千里之外?这靠不靠谱啊?万一那人换了衣服,或者沐浴了呢?再说了,这蜜汁是抹在那女子身上的,就算寻着那女子也不代表太子就在这里吧。”韦静拿过瓦罐晃了晃,仍是疑惑不减。
李冰对于韦静的刨根问底颇为无奈,只得翻了翻白眼,充耳不闻。
“韦姑娘请放心,千里相寻的蜜汁是由这红蜂的母蜂身上的蜜液所制,一旦沾身便渗入皮肤,二个月内无论用何方法都不可祛除。该气味人不可嗅,但这红蜂的公蜂则会于千里之外寻味而来,且一个公蜂只会寻得一个母蜂的气味,绝不会搞错。”晁匡明见李冰不答,忙嘻笑着脸上前解释。
“这样啊~这小蜜蜂倒也痴情。”韦静抱着怀中的瓦罐,不禁觉得有些羡慕。
“只可惜这红蜂极难养育,轻易不能取来使用。至于太子殿下的下落,张特使那边有消息传回,说至今未发现有太子出城的迹象,歹人极有可能故意引我们追去,把太子藏身在一个看似危险却又绝对安全的地方。而我们追踪的这个女子,便是由长安出发,与她的首领见面后又回到长安城中的,太子极有可能在她的手中。”晁匡明补充道。
“可是这歹人千辛万苦地将太子虏了去,不带着太子远走高飞,反而藏身在长安院落中,虽说这样出其不意,确实不易被发现,但是他们如此做的意义何在,而且,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韦静的嘀咕被李冰一个手势制止了下来。只见一老妇从院落中走了出来,身形佝偻,步履颇为蹒跚,手中提一个篮子,像是去采办食物的样子。
韦静在李冰耳边轻道:“李大哥,那个老婆婆定是个年轻女子假扮的,你且看她的手。”
李冰闻言望去,那老妇满脸皱纹,行走间还有些哆嗦,乍一看,真是一个上了年岁的普通老妇,可那提着篮子的一双手却洁白光洁,与那发黄褶皱的脸皮很是不符。
李冰一个眼色,晁匡明便带着几个人悄悄地跟在那老妇身后离去,他和韦静则是小心地进了院子。
普通的院落,普通的屋子,普通的家具,普通的摆设。
李冰里里外外仔细查看,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一时愁眉不展。韦静却是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忙得不亦乐乎。过不多会儿,韦静搬了张凳子,爬上去四处张望,一会儿又跳了下来,拖了张桌子,又爬上去,还觉得不够,又吃力地把那张凳子搬到了桌子上,要往上爬。
李冰在一旁,见韦静一个大家闺秀爬上爬下的,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道:“韦姑娘是否可让我代劳。”
韦静回头看到李冰,恍然大悟道:“对哦,李大哥快过来,将我抱上这房梁。”
“啊?”李冰震惊了,“抱……这这……”
韦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唰地一下红了,羞赧不已的别过头去,结结巴巴道:“李……李大哥,莫……莫要误会,我是见……见这屋子,其他的房……房梁上都积了灰,唯独此处没……没有。可否劳……劳烦李大哥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机……机关。”韦静越说越小声。
李冰也还震惊在原地,口中答道:“好……好的。”便要爬上去,可那动作却着实僵硬迟缓,险些跌落下来。
待李冰上了房梁,感觉离韦静远了些,这才缓过口气来,细细一看,果然如韦静所说,房梁上大多积灰,只有李冰所在的这处整洁光亮。李冰顺着房梁一寸寸摸去,突然摸到一块半个手掌大的木头似有松动,便用力往下一按。
一声低低的闷响,“咔嚓”一声,墙上似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韦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轻轻一推,又是“咔嚓”一声,墙上竟裂开了缝。是暗门!韦静兴奋地一推,李冰忙将她用力往后一拉,只听“嗖嗖”两声,两支暗箭从方才她推开门的地方飞了出来,直钉入对面的墙上。
韦静咽了咽口水,心道:“幸好,要是这箭刺在我身上,可真叫红颜薄命了。”
韦静想要谢上李冰一声,却见李冰的手还牢牢抓在自己的手腕上,又想起自己方才的失言,顿时尴尬万分。李冰也是突然醒悟,速速松了手,像是摸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弹开很远。
李冰也知自己动作过大,欲盖弥彰,干咳了几声道:“我先进去看一看。”便匆匆往门洞里钻了进去。
密室里点着蜡烛,侧面的通风口上也渗入了些许光芒,因此并不十分昏暗,李冰很快便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墙角的木床上,像是冷了,微微有些颤抖。
“这……竟是太子么?怎么……”如此窘困……随后跟进来的韦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是个多大的孩子啊,他们怎可如此对他?”
李冰拿起桌上的碗闻了闻:“像是加了迷药,可能是怕他醒来吵闹吧。”
“怎么可以这样,让他一直睡着,他如何吃得下东西,又如何抵御寒冷?”韦静脱下自己外面穿着的短袄,包在了太子刘奭的身上。睡梦中的刘奭像是感觉到了温暖,往韦静身上靠了靠,原先拧着的眉头也有些舒展。
“多谢二位相助,接下来便交给我吧。”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人声,近在咫尺,李冰大惊,猛一转身便摆出守势。
来人身形瘦长,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来者何人?”李冰莫名地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眼前之人带来的压迫感,相反的,此人不带一丝杀气,甚至没有一丝人气,以致于李冰都不知道他是何时近到身前的。
来人不语,只是递出了一块令牌。李冰才看了一眼,便放下了武器,单膝触地,垂首称:“不知是大人前来,下官冒犯。”声音竟有些颤抖。
韦静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只见令牌上一物头似龙,尾似鸱,似琉璃所铸,莹莹中有水光沉浮,如露如溪。
“螭吻!”韦静心中一惊,她虽不知这令牌代表着什么,可她知道,螭吻,龙之第九子,能配上此令牌之人,该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李冰则是明白,执此令牌之人,是世世代代隐在暗处保护皇族的瑶龙九鳞之一。瑶龙九鳞,只是幼时听祖父提起过的那九个传说般的人物,此刻竟有一人立在自己的眼前,李冰怎能不激动?
螭吻伏下身子抱起沉睡中的太子,向两人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往屋外走去。李冰仍跪在原地,头也不抬。韦静则是好奇心起,跟在后面一道出了这密室和这间房屋。
韦静方探出头去,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拂上了脸,绸缎般柔,蚕丝般细,很是舒适。可边上一阵惨叫却打破了这分舒适。韦静仔细一看,眼前似有丝丝银线晃动,螭吻一手轻扬,那银线便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拂在韦静身上,轻柔无比,却不知为何,同样的银线却使韦静边上的女子如万箭穿心,痛呼翻滚于地。
这女子便是方才乔装成老妇出门的月禾。月禾出门不久便觉得有人跟踪,她不动声色地甩开了追兵,马上折返住处,见机关已开,就埋伏在门口,想在来人出门之际攻其不备。不料来人竟是如此高手,只是一抬手,便让自己痛不欲生。
月禾凄厉的喊叫声不由让韦静头皮发麻,李冰听得这番动静也追了出来。此时螭吻手一垂,那丝丝银线瞬间不见,只剩月禾伏在地上,低低地喘气,可她身上却见不到明显的伤口。
见螭吻要走,韦静连忙出声唤住:“晚辈眼拙,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螭吻身形一顿,缓缓地侧过了半脸:“已死之人,不及名姓。”一个叹声散开,螭吻的身影也缓缓而散。
韦静仍想上前追问,李冰忙将她拦下:“切莫失礼,他可是瑶龙九鳞之一啊。”
“瑶龙九鳞?”韦静不解。
“是皇族的隐卫,虽无官级,地位却及国相。”
“隐卫?是侍卫么?可她,分明是个女子啊。”
韦静的话倒让李冰吃了一惊,女子?对了,仔细想来,虽螭吻的面容一直未有看清,服装也是男女莫辨,可方才出手间那分悠然飘摇,别说是男子,怕是常年修舞的女子也学不来八分,螭吻定是个女子,绝世独立的女子。
方才跟丢了人的晁匡明一脸死灰相地回来,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见月禾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一肚子准备好了的负荆请罪的话语让晁匡明生生吞了回去,咀嚼一番,出口又是一阵糖衣炮弹,直夸李冰神功盖世,神机妙算,神勇无双,等等等等。
李冰受不了这些,只能速速打发晁匡明将月禾押去县衙,回头看见韦静抱着双臂,似有些冷,想起方才她把短袄给太子盖上了,心中一动,解下了自己的披风。
韦静觉得肩头一沉,随即一股温热包裹了全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知是李冰的,不由心头一暖,想要回头称谢,却发现李冰故意别扭地不往自己这里看。韦静不由暗骂了声“死冰块儿”,低头一嗅,皱眉,心道:“怎么大冬天的衣服上还有汗味?倒是不难闻。找个好天给他洗一洗吧。”想到此处,韦静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