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主,湮儿回来了。”源夫人俯在冷水渊耳旁,柔声说道。
冷水渊吃力地睁开混浊的眼,原本硬朗的身子此刻虚弱得令人心悸,他转过脸,见风尘仆仆的长子此刻正跪倒在他的病床前,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冷湮洐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一进府就径直到了岛主的御冷院,侍女小厮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他冲进冷水渊的寝房中,见源夫人正端着药碗在冷水渊床前伺候着,床上的那形容槁枯的人真的是十几天前还健硕壮实的父亲么?怎么自己才离了这么些日子,就出了这样的事?
“湮儿,过来。”冷水渊从锦被中伸出已经骨肉如柴的手招呼着冷湮洐到他床边。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孩儿不孝,到这种时候才到您身边。”冷湮洐跪爬着到了他床前,抓住那已经毫无人气的手。
冷水渊凄楚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也不知道一下子会出这样的事。我已经交待下去了,章子也已经起好,你回府之日,就将岛主之位传予你。咳咳…咳咳咳……”
冷湮洐轻轻地帮着父亲拍着胸口,让他顺了顺呼吸,原本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的冷水渊如今连多说句话都接不上气了。
“湮洐哥哥!”一个穿着粉紫色衫裙的女子进了房,见着冷湮洐欣喜地唤了一声。
冷湮洐转过身,是萦潆。
萦潆的父亲是源夫人的表兄,也就是岛府的三个大主事之一的溯昉。萦潆小时候倒是跟着源夫人在府里住了一阵,后来让源昉接了回家,只是偶尔进府探探姑母,怎么这时候在这儿出现了?
“萦潆是来给你父亲医治的。府里的医士们都没了法子,还好萦潆自从小时候离了我身旁回家,一直都跟着几个老医士习医,现在的医术已经好过不少医士。我听说这事将她接了进府,你父亲的身子才勉强维持了下来,不然……”源夫人解释着落下了泪。
她与冷水渊当初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才成了婚,只是无奈他早已有了命定的婚配正房,只能委屈她一直屈居在侧房。成婚已近三十年的光景,他待她一直是照着烈熠素的阶别,生怕委屈了她,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原以为就这样跟在他身旁,一直到湮儿接了岛主之位,娶了亲,与他一同享天伦之乐。怎么料到突然得了这样的怪病症,毫无解开的头绪。
萦潆走到源夫人身旁,抚着早已泣不成声的姑母的背,低声劝慰。
“萦潆,我们出外边说吧,别扰了父亲歇着。母亲,您留在这儿陪着父亲。”冷湮洐站起身,带着萦潆出了房门。
“怎么样了?”一直候在房外的水双颜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冷湮洐摇摇头,扭头问萦潆:“萦潆,到底是怎么回事?”
萦潆望也不望一眼水双颜,根本不将这丑女放在眼里,朝着冷湮洐欠了欠身应道:“岛主的病症萦潆也说不明白。萦潆读过医书无数,这几日也查过不少册子,皆无岛主这样的病症介绍。见着岛主一日虚弱过一日,我也只能勉强替他护着元气。”
“医书册子没有记载?那……能不能让我替岛主瞧瞧?”水双颜试探着问道。
萦潆挑眼望她:“你?你是谁?”
“我是洗衣房的侍女,水双颜。”水双颜看着这个穿着粉紫衣衫,长得十分柔媚动人,但脸上尽是挑衅蔑视的年轻女子,往前走近一步,欠欠身子朝她行了礼,不卑不亢。
萦潆掩嘴轻笑一声:“洗衣房侍女?你可知道有多少医士替岛主诊过?你一个洗衣房侍女能做什么?谁将你带到这儿来的?这是岛主宽院,你难道到这儿洗衣不成?回洗衣房去吧,莫要扰了主子休息。”说着挥挥手,一脸嫌恶。
“她是我带来的。”冷湮洐冷冷地应了萦潆的话,又转身柔声说道:“双颜,我们刚刚才赶回来,你累么?不累的话,我带你进去吧。”
水双颜点点头,懒得去看萦潆眼中的惊诧和妒意,随着冷湮洐进房去了。
萦潆暗暗咬了咬牙,这是个什么东西?生得这样吓人,身份又如此低下,敢来和我争功就算了,还想抢了我的湮洐哥哥不成?姑母已经应允了我,只要我能缓了岛主的病情,就将我许给湮洐哥哥,不要脸的小丑妇,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萦潆想着这事,抬脚也跟着进房里了。
一直在旁不敢出声的雨霰和况海阔同时呼了一口气,终于走了,每次见着萦潆姑娘都没有好事,永远摆着未来岛主夫人的架势训人,言语又尖酸刻薄,追云院里的下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萦潆姑娘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只是怎么脾气又坏了些?”况海阔嘟囔道。
雨霰斜睨他一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我倒宁愿将来的追云院的少岛主夫人丑些,心肠好就好了。”
况海阔嘿嘿一笑:“你在说水姑娘么?我也觉得她好,懂得那么多,性子也好处。重要的是主子喜欢她,将来肯定要纳她……”
雨霰见他一说就停不了嘴,又见身旁都是岛主宽院的侍女小厮进进出出,赶紧低声斥道:“行了!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什么话回追云院再说!”
“湮儿,你们在外边争什么?里面都有些吵了……你……”源夫人见冷湮洐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开口问了刚刚外边嘈杂的缘故,却看见了跟在冷湮洐身后走进来的水双颜,有些惊讶,张着嘴愣住了。
水双颜只是欠欠身子道了声:“岛主安康,源夫人安康。”
“湮儿,你带她来做什么?我见着她就心烦。”源夫人蹙眉埋怨儿子。好不容易忘了这丑妇的事,被岛主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之时又见着她,不禁想起了她一直在冷湮洐身旁痴缠不解,心里就冒起了火气。
冷湮洐不理会她,只是俯身对着躺在床榻上的冷水渊轻声问道:“父亲,我带了那解决了府里皂子一事,又解决了渔荒之祸的侍女来了,她唤作水双颜。我让她替你瞧瞧病症如何?”
一直闭着眼睛的冷水渊并没有因为这话睁开眼,许是不觉得有什么希望,只是儿子希望,那就允了吧,于是点点头,从锦被中伸出了那骨瘦如柴的手,方便水双颜诊脉。
“双颜,可以了。”冷湮洐朝着水双颜说道。
水双颜微微点头,朝前跪在岛主塌前,虽然之前一直没有见过冷水渊,但府外一直传说岛主的英武之姿,见过的都说岛主威严俊朗,又生得仪表非凡,颇有些神姿仙态。如今一看,竟已病入膏肓,气若游丝,从被中伸出的手干瘦似柴,再望面容,也已双颊凹陷,水双颜不禁也有些心痛,若她真是那水漾公主的女儿,那躺在床上之人就是她的亲舅父了。
水双颜抑制着心中的酸楚,替冷水渊诊脉。
岂料,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冷水渊的腕上就缩了一下,但随即又将手搁在他腕上,全神听着脉搏,眉头越锁越深。
奇怪了,岛主脉象像沾上枯草的火苗,一直乱窜,随时都有承受不住吐血而亡的可能,应是热火过剩了,可是病容上看他又十分苍白虚弱,毫无发热的迹象…或者……
水双颜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将目光移至冷水渊的指甲与颈处,竟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布着深紫色的斑点。
“少岛主…看来不妙啊……”水双颜目光一直停留在冷水渊颈处的深紫色斑点,喃喃说道。
冷湮洐听闻这话,心中惊恐,往后踉跄了一步,定神要说话时,刚刚跟着他们一同进来的萦潆发出一声冷笑声:“哼!怎么?这个还要你来说?所有医士都说了事情不妙。我就说一个洗衣妇能做什么,跑到这儿来扰了岛主清净。快走吧……”
这时,水双颜忽然叹气站起了身,萦潆和源夫人以为她要离开,岂料她无视源夫人和萦潆,朝着冷湮洐一脸严肃地说道:“是噬骨散,岛主中毒了。”
源夫人听见这骇人的毒药名,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浑身无力,险些昏倒,站在身旁的萦潆及时扶住。
水双颜闻到了源夫人摔破的药碗中的残留药味,大概知道了萦潆所开的方子是哪些药,摇摇头:“你们若是信我,所有药都停下,我会再开一方。”
源夫人还在心慌中没有缓过劲,没有回话,倒是萦潆气恼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怀疑我的药方子?若不是我,岛主早就系不住这最后一口气了。哼!现在好转了些,你倒想跟我争功了?你安得什么心肠!给我滚!”
水双颜只是望着她撒泼,一言不发。
“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岛主房中这样大声叫嚷?再这般无礼,莫怪我不留情面!”冷湮洐冷眼瞪着撒泼无礼的萦潆。
萦潆被冷湮洐这样一逼,只有噤声,心中对水双颜的恨意又加了一分,一双汪着水的美目像是点着烈火,随时要将水双颜烧死在她的妒火中。
冷湮洐见她不敢回话了,转身吩咐一直候在旁的冼大:“冼大,吩咐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岛主所有用药都停了,只用水姑娘开出的方子。”冼大领命出了房。
“少岛主,我们回追云院再说吧。”水双颜始终眉头深锁,事态严重,要好好商量才是。
冷湮洐点点头,两人出了房唤上房外的雨霰二人,回追云院去了。岛主寝房中,萦潆恨得咬牙切齿,源夫人心慌不已,而病榻上的冷水渊却因着刚刚替他诊断的水双颜想起另一个女子,嘴角扬起了一丝宠溺的笑意。
漾儿,大哥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也心中疑惑,那水双颜明明样貌丑陋与水漾丝毫不像,但看着她说话的神态,举止声音,却与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冷水漾如出一辙。
许是太想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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