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外的雨霰和况海阔见冷湮洐走了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少岛主,这边走,小的给您带路。”汤小六哈了一下腰,往院子深处走去。
冷湮洐跟着汤小六上了平日里不曾注意的一条小径,几步一拐弯,很快就没了踪影,雨霰和况海阔惊诧地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这是去哪?刑押房的两个管事说源夫人院里有私狱,可是真的?”况海阔远远见着了冷湮洐和汤小六的身影,心里也放松了一些,这时疑惑又爬上了心头,不禁问起了身旁的雨霰。
雨霰斜睨他一眼,这呆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罢,在他眼里哪有坏人。
当年救了他一命,将他收进了府的少岛主是况海阔心中的神,那源夫人是少岛主的母亲,平日在人前对他们也是亲厚仁慈,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就是做了,只要少岛主不觉得不好,他就觉得是好的。
只是今日,那少岛主是真的动了气了,先是气急败坏唤了他往刑押房要人,要不到人又气冲冲到了这源夫人宽院,现在又结了一脸冰霜不知跟着汤小六去哪儿。
所以况海阔心里的疑惑自然就解不开了,莫非这源夫人真的设了什么私狱,将少岛主要找的那洗衣房侍女关在了里头?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要不得,真有过错,大可带到刑押房,经过三审定论,自然可以登记在册,关了进去。谁都知道这府里的主子设私狱,为的就是折磨些没什么过错但又讨主子嫌的下人。
雨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你也不必疑惑,主子找的是那前些日子来了几次院里,跟主子说那制皂子的事情的水姑娘。这府里恐怕除了追云院,各个宽院都会有小黑屋,用来惩戒惹了主子不开心的下人,只是有些大些,就成了私狱了。等下见到什么,都不要惊讶,安静就是了,待主子吩咐,听懂了么?”
况海阔点点头,知道自己一向愚钝,也猜不中主子心思,平日里跟随主子,都是雨霰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今日也不例外。
汤小六在一间小屋前停下,掏出钥匙,又踌躇一下,转过身对身后的冷湮洐说:“少岛主,恐怕要您回避一下,里面不太方便让您进去。”
“汤小六!你又给我耍什么花样?!”冷湮洐积了好几个时辰的火气和焦急终于爆发了,反手给了那汤小六一个耳光。
冷湮洐虽然白白净净,身形也是高挑瘦削,并不见得壮实,但从小跟着灯语道长习武,学的都是些行气之技,看是柔和但劲力十足。
刚刚那一巴掌,因为心中气极,用了已是十成的力,所幸用的反手,否则此刻汤小六就不是这么躺在地上呻吟了,恐怕连哼一声也没了机会。
雨霰走了过去蹲下,扯过了汤小六手中的钥匙,开了门。
一开门,腐臭味扑面而来,冷湮洐微微蹙了蹙眉,雨霰则是别过脸,快是要吐了。
况海阔趋向一望,又被那恶臭逼得倒退几步,说道:“主子,这里面定是有死人,那是尸体的腐臭味。”说着将冷湮洐拦在身后。
况海阔未进府之前,在外面流浪过些时日,对那些肮脏腐烂的东西也见得多了。
冷湮洐轻轻推开他的手:“让我进去,双颜在里面。”
况海阔见拦不住只好尾随着他进去,进了屋才发现,大白天的,这屋里面竟透不得一丝光亮,这得有多精心才造得出这么一座私狱。
雨霰也要跟着进来,被况海阔推了出去。
“里面不知有什么,你等在外面,我们和快就出来,免得我们分了心去顾你。快,在外边等着,我跟着主子进去了。”况海阔说完掩上门,将雨霰隔在了外头。
站在门外的雨霰心里虽急,但见况海阔这样又多了些安慰,毕竟他也是担忧她有什么不测,将她留在了外头。
“海阔。”
冷湮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况海阔连忙应道:“主子,我在这。”
“你往前面走几步,我在这儿。”冷湮洐又说。
况海阔听闻这话往前摸索了一下,果然触到了冷湮洐。
“主子,我们要去哪儿?这小屋就这么大,有什么人吗?”况海阔刚刚就在黑暗中屏息感觉了一下,可以肯定,在这屋里除了他和冷湮洐,再没有人。
至少,没有活的人。
冷湮洐抬脚轻轻踏了踏脚下的地砖,发出了几声闷响,说道:“地下是空的,这块地砖下有入口。”
他从小习那行云步,水面甚至空气,他走起来都如履平地,行走时脚下的路是不是硬实,运的气也不同。
刚刚一进这屋,身子不由自主提起了气,自然知道就知道了屋里的秘密,再走一走就发现脚下这块地砖下比这屋里其他地更加地空。
冷湮洐蹲下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突起的小铁栓,他将铁栓往上一提,果然见到一道窄窄的石阶,石阶见不到尽头,但是有些光透出来,而那腐臭味更加浓烈了,也就是说,沿着这石阶走下去,就是源夫人的私狱了。
“走吧。”冷湮洐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下了石阶才发现那微光是墙上烛台的一支小蜡烛,已经将要燃尽了,而这里竟真的是一个小小的牢狱,用铁栅栏隔成了三四间小牢房。
况海阔环顾了一下,顿时呆住了,刚刚在上面的小屋的腐臭味竟然是这些老鼠的。
角落里的这些老鼠长得十分肥大,见人也不躲开,反而目露凶光,像是随时会扑咬过来。
“主子,小心,这老鼠是吃死尸的。”况海阔见那些老鼠血红的眼珠子,当即就明白了,这是尸鼠,畏光,以腐肉为食。
他拿起墙上快要燃尽的蜡烛在牢狱里晃了一下,找到了一盏油灯,里面还有些油,于是点燃起来,驱开了那些老鼠。
他走回冷湮洐身旁,发现主子僵在了原地。
“主子,赶紧找了人走吧,这儿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况海阔不知冷湮洐心中的悲痛,催促道。
这府里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究竟还有多少人被留在这样的地方?更让冷湮洐难以接受的是,源夫人的院里竟然真的也有这样的地方,他以为只是间小屋,将人锁住,可是看着小小的牢狱中,各种各样的刑罚工具,让人心惊肉跳。
泗儿也是死在这儿的吧?她根本就不是咬舌自尽,或者那些尸鼠的腹中还残留着泗儿的血肉。母亲,你要我从此以后如何信你,尊敬你,爱戴你?
“主子,我一个大男人都要被熏死闷死在这儿了,你再不找水姑娘,水姑娘就活不成了!”况海阔见主子还是呆愣着,自己拿着油灯找了起来。
冷湮洐听到“水姑娘”三个字才恍过神来,就着况海阔手上油灯上的微微光亮看见了缩在一间牢房角落的水双颜。
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刚刚大病初愈,又被汤小六打了两个耳光,拖到这阴冷潮湿又不通气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受得了?海阔说得对,再不找到她,她的小命就丢了。
昨晚还答应她,帮她留着这小命,岂料才一天,因为他才让她性命不保。
他将那牢房的大锁重重一劈,锁裂开了,他打开门蹲在她身前,况海阔将油灯凑近些,让主子能将水姑娘看清楚。
现在还是白天,她的脸确实是不好看,可是不知为何,望着她,他心里就有些悸动,性子也变得更加柔软。
他抬起手轻抚了抚她被打肿的脸颊,又替她撩了撩散落下来的发丝,将她横腰抱起,收紧在双臂与胸膛之间,护如珍宝。
她的身躯冰凉,气若游丝,但还活着。
况海阔也舒了一口气,拿着油灯走在前面给主子开路。
冷湮洐顺着前面的光亮往外走去,水双颜偎在他怀里乏力地微微睁开眼,他低头望她,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我赶到了,我来了。我会保护你,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能伤你。
他在心中说道。她仿佛听见,朝他露出了无力的笑颜,又沉沉地闭上双眼。
雨霰从屋里出来,又轻轻掩了门。
“醒了么?”等在门外的冷湮洐轻声问。
雨霰摇摇头,说道:“或者您进去看看吧。我已经帮水姑娘擦拭了身子,也换了身衣裳。我给您端些吃的过来,您从早晨到现在还没用过饭呢。”
冷湮洐点了点头,想想又摆摆手,吩咐道:“还是不必了,你差个人到洗衣房跟那管事还有云娘说声,人我带回来了,这些日子就住这追云院了。”说完轻推开门,进去了。
雨霰见他进去了,转身想走,撞上了那身高八尺的况海阔,硬生生给弹得往后踉跄了两步,况海阔赶紧扶住她。
况海阔刚刚送了那替水双颜诊断的医士出了院,赶着回来看看主子的情况,走得急了些。
雨霰揉着被那硬实似墙的胸膛撞得生疼的额角,埋怨道:“你怎么回事了?想把我撞飞了不成?”
“不不不,让我看看,撞疼了吧?我不是成心的……”况海阔心急之下竟抓住雨霰揉着额角的手,想看看是不是撞伤了她。
雨霰被他抓着手,羞赧着想挣脱开来,岂料她一挣扎,况海阔那憨人以为她是在生气,愣是抓得更用力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冷湮洐打开了门,见到他们握着的手,挑了一下眉,有些惊奇,但还是笑了笑,吩咐道:“双颜醒了,你们弄些吃的来吧。”
况海阔见主子的神色像是有些戏谑,转过脸见雨霰又一脸羞赧,低头才知道自己抓住了她的手,力道还不小,雨霰的芊芊玉手已经被抓红了,赶紧“呀”了一声,放开手,不知所措地挠着自己的脑袋。
冷湮洐只是笑着又掩上了门,雨霰用手揉了揉自己被那呆子抓红的另一只手,气咻咻地往厨房走去。
“雨霰,雨霰,你等等我。我不是成心的…我……”况海阔追着她道歉。
雨霰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望他,幽幽地问道:“若是有一天,我也被关进了那屋里,你会不会去救我?”
况海阔没想到雨霰忽然问这话,但随即应道:“那是当然,别说那屋里,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将你带回来。”
况海阔,我雨霰今日信了你这话,日后你千万不要负我。
“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冷湮洐看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乱瞅的水双颜柔声问道。
水双颜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说:”肚子有点不适,饿扁了。”
冷湮洐看着她撇着嘴无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已经交代下去了,等一会就送过来了。”
每次见着她,她都是饿着肚子,不知是真这么凑巧还是她每时每刻都想着吃食的事,好在已经知道她的脾性,一见她醒了就先吩咐了下去。
水双颜满意点点头,又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会不会醒来我还在那小牢里?只有大老鼠想吃我,我什么也没得吃。”她脸上虽然还有些笑意,但眼里的惊恐却藏不住。
她被那几人架着进了那黑屋子,又进了像是阴曹地府的小牢,见着了一群肥大的老鼠,那汤小六就说了:“那群老鼠也好久没吃了,就等着来个死人填填肚子。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命能撑到什么时候,迟早让这些老鼠啃了你。”
她想到这,身子又微微颤了一下。
冷湮洐伸出手掌捂住了她有些惊恐的眼,说道:“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他人伤你。”
水双颜只觉得一股暖流由双眼进了心里,她的心安下了,她懂得,这双温暖的手,能够保护她。
就算她有人人嫌弃的丑陋面容,就算她是身份低下的洗衣妇,就算她身世不明,就算她不懂规矩不够雅致,这双手的主人已将她搁在了心中。
在那只有微弱光亮的小牢中,她躲在他温暖的怀里,胜却人间无数,她已沉醉。
“过几日,是我父亲的寿辰,过了寿辰,我带你去南岸。”冷湮洐收回手,与她对望。
水双颜一听可以出府,眼里也有些光亮,点了点头。
这府里,早些走了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