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水双颜把改良的净皂搁在冷湮洐手中。
她一下工就赶着过来了,一到追云院就见冷湮洐立在门口,雨霰候在他身旁。
“这倒好了,不用我进院里去,兴许还赶得及回去用饭,天神保佑起居院的大婶们不要那么早就闭院了。”水双颜在心里盘算着。
进府一段日子了,饿肚子的时光倒也占了不少,饿得她都怕了。
冷湮洐将皂子搁在鼻下嗅嗅,果然没有了腥臭味,甚至还有一股幽香,就不知用起来的效果,晚上让雨霰试试才好。
“前几日已经好了,只是试在我自己的衣裳上,不知用在你们这些主子的东西上怎么样,昨天提着头拿了公主的袍子试了,效果很好,今天就给你送了一块。”水双颜说。
冷湮洐点点头,心想这丫头做事倒还谨慎,又见是黄昏了,说道:“我试试,若是真如你所说,必有重赏。这个时候恐怕是刚下工赶过来的吧,用过饭没有?与我一起用饭吧。”
水双颜听见用饭眼前一亮,但随即痛苦地摇头表示不必了。天又要黑了,留在这不知自己这张脸会生出什么事端。
冷湮洐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思虑一下,反而强硬地说:“我是主子,说出的话怎么容你拒绝?”说完唤了雨霰,让她吩咐下去,今日有客。
雨霰接了吩咐先进了院里。
这少岛主看来真是看上了这个小侍女,跟她要了这小侍女蒙面的纱缦就算了,天天在小楼上偷望她洗衣也无妨,刚刚见她出了洗衣房,知道她送皂子来了,竟下楼出院迎她,连尊卑都忘了。这洗衣房今年招的都是些什么人?来了一个时清,又来了个水双颜,容貌倒不是上等,怎奈就掳了冷家两个少主的心?
雨霰又想了想这水姑娘,样貌虽丑,却懂得些旁人不识之术,莫不是给少岛主下了蛊吧?
“怕就是怕源夫人问起,不知该不该照实说……”雨霰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害怕又出了从前泗儿姑娘那事。
“你安心吧,现在随我去我的泗湮阁,用饭时只有你我二人。我也有些事要问你,你若是害怕人家见着你,就蒙上吧。”冷湮洐望着水双颜痛苦不堪的神情,只好说道,说完从袖袋里取了她那天刮琉璃灰时蒙着的纱缦。
泗湮阁就是他常常逗留的那小楼,平日不会有人到那儿,就是雨霰和况海阔没有他允许也是不能随意上去的。
“咦,这纱缦不是已经洗净晾干还给了雨霰姐姐,怎么在你这儿?”水双颜接过纱缦疑惑道。
“哦,那天雨霰拿着进来,我手上沾了些水,雨霰递给我擦手用了…之后就一直搁在我这儿。”冷湮洐扮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并不说明是特地随身带着为她准备的。
水双颜听见笑了起来:“我说你长得像个女子也就罢了,还学女子带起了随身的手绢不成?”
冷湮洐被她笑得脸上挂不住,露出些许愠色,说道:“谁与你说笑?进来!”
真是不知好歹!他气咻咻地甩甩白色长袍的宽大袖子,进了屋。
水双颜吐吐舌头,蒙上面,跟着进去了。
水双颜看着一桌的佳肴,食指大动,恨不得扯下那碍事的纱缦。
无奈已经天黑了,那少岛主坐在她对面直勾勾地望着她呢。
她只好慢慢地掀开纱缦一角,把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食物送进嘴里。
冷湮洐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姑娘,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会觉得隔着这么薄薄的纱缦就看不出来呢?那国色天香岂是这小小的纱缦就能遮掩的?再说,他的屋里亮的是金光鱼酯灯,亮得与白昼无异。
他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脸在天黑的那一刻忽然就换了容颜。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奇事?看来这里面有些渊源,该是好好问问的时候了。
“咳…”冷湮洐假意咳了一下,示意她别再吃了,他有话要说。
水双颜抬头看看他,说:“你受了风寒啊?怎么咳了?刚刚见你还好好的,莫不是气管的问题,天色暗了就吸了些凉气进去。罢了,等我吃完给你把把脉。”说完低下头继续吃。
冷湮洐扯了扯嘴角,只好直截了当:“把你纱缦摘下来吧,我看见了。”
水双颜听见这话,僵住了,他看见了?看见什么?看见我刚刚不小心把汤汁溅到了纱缦上?还是见到了我把整盘贵得要死的玉露贝吃完了?还是看见……
冷湮洐看着僵住一动不动,脸上神色一会沉思一会疑惑的水双颜,忍无可忍,伸手掀掉了她的蒙面纱缦。
水双颜被他这么一掀,才真的是明白整件事情,原来他在门口说要问的恐怕也是这件事吧,刚刚说他看见了的也是这件事吧,现在怎么办?一定被当做妖怪了,怎么解释呢?她苦恼地蹙了蹙眉,却显得更加姿态可人。
冷湮洐虽然那晚已经远远见过她的真容,但这样咫尺之间对望,才知她的仙姿玉色,最可怕是那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柔媚似水,让人一望就跌进了那流转的眼波,欲罢不能。今日见这水双颜真貌,才知前人说的所谓光艳动天下。
水双颜看着发呆的冷湮洐心里忐忑极了,怎么办,这少岛主定是把她当做妖怪了,要不要趁着他呆愣着偷偷走了算了,可是走得出这追云院,也走不出这岛府啊,现在如何是好……
终于,冷湮洐回过神来,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小就如此。”水双颜无辜地说。
“可是中了双面咒?家中可有世仇,这般怨恨你?”冷湮洐心里起了些怜惜。若是真的中了什么咒,那整日那样丑也就罢了,何苦到了夜晚还要还她容颜,让她知道自己这样出色的姿色,又不得不围着纱缦避开人群,这不是有意折磨她么?
水双颜露出不解的神情:“什么双面咒?没听过。世仇倒也没听家人提起,家里只是贫苦农家,应不会有吧。只是我是孤儿,我父母是从个师太手中接我来养的,师太早几年已经病逝,余了个生母的信物给我,其它我便不知了。”
“贫苦农家?那你哪里学得行医之术?”
“不知道,我也只是看些医术和册子学来的,我爹说那都是先人留下,他不识字,我就拾来看看,打发时间。”水双颜看冷湮洐似乎并没有打算办她的样子,取了筷子又开始吃了。
这一桌好东西不吃就浪费了,就算真要办我,把我关了或是杀了,临走前总该吃顿好的吧。
冷湮洐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水双颜又动了筷子,有些庆幸她的豁达,若是其他女子被这样的怪事缠身,恐怕要痛不欲生了,何况她的姿色这样上等。
“没有想过解决的法子么?”冷湮洐问。
水双颜嘴里咬着一块肉摇摇头:“没有,身体健康就好了,哪里敢让人知道我是这样子啊。”被说妖怪也就算了,还说是祸国的开端,我哪里背得起这样的罪名啊。
冷湮洐把纱缦还给她:“先吃吧,出屋的时候蒙起来。我替你找法子解了这事,不必担忧。”
再愚钝的人此刻都听得出冷湮洐的言语里的关切之意了。
水双颜感激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少岛主。”这世上除了爹娘,他是唯一知道她的秘密的人了,但是他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妖异,还言辞恳切地说愿意帮她。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吧。
用过饭,冷湮洐差雨霰把蒙着面的水双颜送到了院门口。
“水姑娘,时清可是你们房中的人?”雨霰问。
水双颜点点头:“是啊,就是第一天见了她,后来听说她成了你们追云院的人,这几日又听说她成了二少主挥彩院的人了。”水双颜也不知道这时清在做什么,只是听房里的人说她要成主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
谁知雨霰也提起了这件事,说道:“水姑娘,时姑娘还有几分姿色,得了二少主的宠,府里人都知道了,恐怕是要成主子了。至于我们院的这位主子,将来是要登位成岛主的,定不能像二少主这样随意。”
水双颜点头道是,全然不知雨霰在暗示她莫要想学时清进宽院成主子。
雨霰见该说的话已说完,道:“天色晚了,赶紧回房去吧。明日试了那皂子,我自给你送消息去,你就不用特地过来了。”
水双颜也不在意,说了声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雨霰见她走远刚要抬脚回院,一个小厮从暗处窜了出来,原是源夫人院里的汤小六。
“雨霰姐姐,源夫人请你到院里。”汤小六给雨霰作了个揖说道。
这府里的耳目随处都是,各个宽院的主子的消息都灵通得很,人前脚走,问话的后脚就到了,少岛主啊,我该怎么跟您母亲交待才好?
“雨霰啊,你应知道我找你来是何事吧?”源夫人搁下手中的香茗,望着跪在地上的雨霰。
“奴婢知道,夫人尽管问吧。”话虽如此,雨霰心里的忐忑却像夜里涨起的浪,一阵高过一阵。
源夫人站起来扶起了雨霰,将她双手捂在掌中,说道:“还需要我问吗?那整日出入的小侍女是哪儿来的?”
雨霰眼神飘忽:“院里本来就有些侍女来来去去,前些日子是个腿脚不便的小洗衣妇住在了院里养伤,一直是我和况侍卫照料,少岛主并未走近。这几日那侍女已经被二少主带了去,说是缺个贴身侍女。”雨霰不知怎么说,只好拿了时清的事情搪塞。
可惜,雨霰虽伶俐,但这源夫人进了岛府已经二十几年,安插耳目是一回事,老谋深算起来岂是雨霰这个年轻侍女可以匹敌的。
只见她轻轻拍拍了雨霰的手背,幽幽说道:“雨霰啊,你在湮儿身旁也有好些年了,泗儿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若你真想保那个小侍女,就替我好好看着她,免得酿成大错,莫怪我没有提醒过。”
这个雨霰倒也知道,这水双颜虽然与她非亲非故,但若是落了泗儿那个下场,也不是雨霰愿意见到的。所以今日送她出院才会对她说那些话,就怕这水姑娘不听劝,更怕那多情的主子是真动了情。
雨霰朝着源夫人点点头应允下来了,随即离开了源夫人宽院。
奴婢难为啊,雨霰快步走在回追云院的小径上。
源夫人见雨霰走了,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汤小六赶紧进来查看。
“小六,照我今日说的做,不该留的早日除了才安心。”源夫人手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眼里满是怒气,平时贤良温顺的模样此刻见着只觉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