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将军府的小院子里,老先生正讲课讲得激情中,低头在作思想者状的刘义真丝毫没有察觉四溅的唾沫。“咳咳……”讲得口干的老先生停顿间发现自己唯一的学生似乎正神游太虚,梦交周公,不得不略带生气的咳嗽了一声。刘义真从深思中觉醒,抹了一把嘴巴,呃,还好,没有口水,抬头看到先生因生气而皱起的脸只好尴尬的赔笑。
“小将军有甚子心事?”本来老先生对这个调皮淘气而又不知上进的纨绔学生很是失望,虽然大将军叮嘱自己要好生调教,但多次劝教无效的老先生终是让这个冥顽不灵的纨绔子弟自生自灭去了,平时也是爱理不理的,不过这个学生自从上次落水受惊大病后就一改顽习,经常有事没事就向自己这一帮子老学究请教,看着自己唯一的学生改邪归正,老先生也很是老怀欣慰,每次也是旁征博引,倾尽全力讲解的很是透彻,今天发现一贯听课很认真的学生走神,很少生气的老先生有点怒其不争。
“嗯…….文先生,学生有问题不是很明白!”刘义真知道眼前的老先生学富五车,年轻时更是不惧艰辛,游历南方晋之全境,虽不说精通诸子百家,但胸有万壑那绝对是当得起的,因而一直思索不解的问题刘义真决定求教于文老先生。要说文氏本来也是关中大族,百年前因躲避五胡乱华之祸乱,举族迁往江南,不过因为迁徙时间较晚,没赶上东晋百位大族的排名,在南方不复人烟阜盛的光景,很是受到南人的排斥挤兑,后来不得不投靠当时谢氏的北府军,一直到现在,文家基本上都明里暗里依附于刘义真老爹。文老先生名怀赋字义长,本来在京师建康也文声大盛,一直担任刘义真的首席教习,这次北伐,刘老爹本不欲带老先生同去,但是文老先生执意随军同行,当然,不是为了刘义真这个曾经的废物学生,文先生是想在有生之年能再一睹当年文氏关中旧址,祭拜先人,于是便与从弟医道圣手文怀仁一起北上,顺便照看刘义真这个小纨绔,文怀仁也就是给某落水笨蛋开方下药的文先生了。
“小将军有甚子不明白之处,难道老夫的讲解不甚明了?”文老先生闻言眉头一皱,右手呈爪状,似有抄起桌上戒尺之势。
“不是不是……..”刘义真见势不妙,赶快解释,“学生是对敌军压境,但我军却主将不合不甚明了!”额头冷汗狂冒,刘义真像条小狗儿似的眼巴巴望着老先生右手。
“哦……?小将军不是一向寄情山水,怎么现在对军中之事如此上心?”文老先生一脸怀疑,右手继续呈爪状,向戒尺慢慢靠近。
“呃……这个这个……”刘小真子现在是挥汗如雨,心里很是焦急——老子要是告诉这老头自己是穿越而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纨绔了,估计这老头一气之下,直接一戒尺就将自己扇回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社会了!
“这个……呃,是这样的”,在文老先生右手与戒尺还有零点零八又三分之二厘米的时候,刘义真赶忙解释道,“先前学生病中之时,心中不觉思起往事,恍惚间似忆起父亲大人北伐前之话语,父亲曾教导学生:‘起家针挑土,败家浪淘沙!’学生忆起此言,不觉汗如雨下,病中惊座而起,回想起先前种种之荒唐旧事,甚觉惭愧,故而决意好好受先生之教诲,望学而有成,不负先生与父亲大人之望!”
“起家针挑土,败家浪淘沙!唉!小将军有此觉悟,大将军甚幸,老夫甚慰啊!”还好,这些话终于唬到文老先生了,老先生移动的右手终于收回,“嘘……’刘义真长嘘了一口气,心中大定。
“小将军有何不解之处,仔细言语,待老夫为尔解惑!”老先生手捋着美髯,一脸严肃。
“呃……这个……沈将军与王将军均是我军之肱骨大将,北伐之功业二将功勋彪炳,奈何两位将军似是不和,貌合而神离,这岂不是危我北伐基业?”刘义真亦是一脸严肃,小脸看上去很睿智,呃,也很神棍。
“呵呵……”听到这个问题,老先生眉头一挑,面露悦色,看来是为刘义真这个超级小纨绔的改邪归正,务实正业而老坏大慰。
“先生为何发笑?”刘义真满脑子的问号,难道老子的问题很小白?
“小将军,老夫且问你,我晋军能征善战者无数,谁当首尔?”文老先生继续捋着美须,摇头晃脑道。
“当然是檀道济檀大将军了!”切!这么小白的问题也想难倒老子这个优秀的穿越者,老子虽然对两晋历史不是事无巨细尽皆了然,好歹檀道济陈庆之两大神级将军是知道的。对于老先生的蔑视,刘义真很是愤愤然。
“那老夫再问你,长安之地重要否?”文老先生不气不馁,安然捋着胡须悠悠然问道。
“当然,长安乃王兴之地,周汉天下皆兴于此。何况北兵凶悍,长安乃拒敌北进之战略要地,长安在手,许、洛安矣!关中之地安矣!”刘义真也得意的摇头晃脑道。
“那为何长安如此要地不留檀将军镇守,只留沈王二将尔?”老先生眯着眼,像看见掉进陷阱的野鸡崽儿的老狐狸似的。
“这个……呃……或许南方之变不明,檀将军与父亲回京好弹压军变罢了!”刘义真刚刚停下的汗又冒了出来。
“呵呵…….”看出刘义真心虚,文老先生也不点破。只是继续问道,“自五胡乱华至今也已百年尔,那又有多少名将出师北伐,又有多少将军能收复关中,又有谁是一心一意为复我汉之江山?”一连串的问题抛将出来,将刘义真吓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呃……呃……这个…….据学生所知,自关中陷落,已有祖逖祖将军,谢玄刘劳将军,恒温恒大将军和父亲大人兴师北伐,至于一心为国者,非祖谢二将军及父亲外已无他人,然除父亲大人外,其他将军虽说骁勇善战,却未曾据长安以却胡兵!”刘义真搜肠刮肚,结合自己前世所知以及和禾儿小丫头吹牛打屁谈到的小心翼翼的给出答案。
“哼……!”看刘义真处处维护自己的父亲,文老先生也不拆穿他,只是昂首道,“大千世界,万物繁杂,然而最难揣测者,不过人心尔,檀道济也算一生戎马倥偬,又毫无野心,然而大将军却临阵换将,实在可悲,可悲哉!”
啥米?刘义真满脑门子汗水真真可见,这老头真是太牛叉了,敢当着儿子的面骂人家老子,更何况刘老爹还是他顶头上司呢!“这个……这个……”吭哧半天,不敢回话。
“唉!正所谓一将成而万骨枯,自怀愍二帝五胡乱华,北地生灵涂炭,尤其是我汉人遭殃者甚众,所谓‘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也不足道哉!大将军北拒胡兵,复我关中,可谓造福甚广,然功利之心甚重,实在非明主所为啊!”见刘义真真心求进,一生无子且只有徒弟刘义真一人的文老先生可算得上是掏心窝子了,虽然这个徒弟以前是那么的废柴,唉!蚊子腿好歹也是肉啊,看来文老先生是准备好好培养刘义真了。
“这个…….可是这跟沈王二将军有甚关系?”说到自己老爹了,刘义真不敢接茬,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哼……,孺子不可教也!”文老先生闻言美须尽皆翘起,很是有暴走而起的趋势,看着刘义真可怜巴巴的低头俯首状,老先生终究没忍心抄起戒尺。
“咳咳……,那老夫问你,你仔细了解王将军吗?”文老先生平息了胸中怒气,慢慢问道。
“呃,学生只知道王将军乃秦宰辅王猛之孙,能征善战,端的是我军一骁将,其他学生也不甚了解!”刘义真仔细的回忆前世所知。
“嗯!王镇恶其人品不佳,但也算的上勇将了,其祖父王猛乃前秦之相,文安邦,武定国,可称得上一时豪杰,老夫闻王镇恶生辰甚是不佳,其家人嫌之,唯有王猛甚欢,语人曰:‘此非常儿,昔孟尝君恶月生而相齐,是儿亦将兴吾门矣!’由是镇恶得以保全,后秦亡,其与叔父奔走我朝,于义熙五年荐于大将军,作战甚勇,尝身中五矢而不为所动,斩将杀敌如常,深的大将军之心!”文老先生如数家珍,将王镇恶的事迹一一数出。看刘义真一头雾水,老先生只好接着说道,“沈将军本兄弟三人,其兄沈渊子在征司马休之之战与副将徐奎知皆亡,其弟林子驻军洛阳,与诸将北拒伪魏,沈田子本人亦是身经百战,威震诸胡。然当年平定内乱之时,沈渊子兵败受困,诸将救之不及,唯有王镇恶近而据城而守,未尝发一兵一卒救之,故而沈林子视王镇恶如死敌,却因大将军之故未尝兵刃相见!”
汗!怪不历史上沈田子借小事而诛杀王镇恶,原来有害兄之仇啊!“可是,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让王将军为沈将军之副,这岂不是作茧自缚?”刘义真头大如斗,真搞不懂自己的老爹,为什么把事情高的这么麻烦。害的自己还要绞尽脑汁填阙补漏。
“唉!你小小年纪,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怪你。”文老先生一副就知道你小白不知道的模样,“你要知道,此次北伐,诸将皆为我晋之南人,唯有王镇恶乃北人之后,长安虽为汉之古都,然而附胡人已久,大将军驱除胡虏,却是王镇恶在北地声名最盛…….”
“原来父亲大人是要借沈将军之手压制王将军啊!”老先生意犹未尽,刘义真那二百五的脑瓜子已然明白老爹的手段,怕檀道济功高盖主,临走前将檀无敌借机调走,王镇恶借祖父之遗威,老爹就让有生死之仇的沈田子压着一头,果然是人心难测啊!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老先生颔首道,“虽然沈田子名义上是在王镇恶之上,但大将军此举未尝不是让二位将军互相掣肘,不敢生异心尔!”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文老先生很是得瑟!
“嘘……..!”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肠子啊,看来即使自己晓通历史,古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啊!原来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却变得这么复杂,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