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清晨的山林间,有一层轻纱似的雾,风声清浅,枝叶悄悄颤动,草叶上的露珠将坠。从柳晦那里取得箭囊后,兄弟二人就各自分开了,约定了日中之时在院中汇合,至于白愚这条狗,自然得跟着他的主人,但他的主人此刻却显然并不想让他跟着自己。这条好动的畜生自入山以来第一次出门,显得格外亢奋,在丛中上蹿下跳,惊起了好些飞鸟小兽,而这些飞鸟小兽中很大一部分是曾是柳致的猎物。
“白愚!白愚你这个蠢货给我滚过来!”柳致呼唤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条闹腾的蠢狗从灌木中喊了出来,一身雪白的皮毛粘露带水,缭乱地带着地上的泥土与黄叶,狼狈却兴奋地跑到柳致身边,还不忘邀功似的嗷叫了几声,想向主人展示他的杰作。但柳致对于眼前这鸟雀飞腾的场面却不怎么满意,他乘着白愚高兴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颈皮,对着他那随着尾巴而扭动的屁股就是三个巴掌,“你这蠢狗,再乱跑打断你的狗腿!今天晚饭别吃了!”
也许是三下巴掌的威力,或是这狗突然通了灵智,听懂了柳致的威胁,此刻像秋日里焉了的狗尾巴草一般,安安静静地跟在柳致身旁,不时地往四周看两眼,又看一眼柳致,却不敢再闹腾了。
又向山中走了一会儿,柳致看到前方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地耸动,几根花哨的羽毛高出树丛,或许会是一只正在觅食山鸡,连忙止住身边的白愚,引箭上弦,一面观察着山鸡的动向,一面回忆着在学校弓箭课上的射击要领:“身法亦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此为要旨,即尽善矣”。
灌木丛中的山鸡正悠闲地踱着步子,啄食地上的草屑果实以及可口的昆虫,浑然不知死亡已经悄然将至。混沌的野兽只知道饱食终日,连生尚且不知,又如何能理解死亡的惊怖呢?一只同样早起觅食的蚱蜢在草间欢跳,他顽强地活过了炎炎的夏日。秋气肃杀也并未杀伐他性命,他因此而有些洋洋自得地在一杆草枝上放声鸣叫,不多时便被一张鸟喙轻巧地夺去了性命。
这只蚱蜢显然极其美味,山鸡感受着这只可怜昆虫的体液在口腔砰然炸开的美味刺激,忍不住要大声赞扬一番时,一支利箭伴着风声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蹭下了几片染血的羽毛。一声欢鸣尚在喉中,出口却变成了哀啼,胆怯如他,也来不及观察周围景象就慌忙扑腾着翅膀急忙向远处飞去,想要尽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山野之兽虽不通生死,却总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一箭未中,柳致并不气馁,中学的弓术课程上他的评价虽然是甲等,但已时隔七八年,不免有些生疏了。大周以武建国,相传当初太平公主受仙人指引,率兵亲征诸国,历时十数载方奠定如今大周广袤疆界。学校立“弓箭”为必修课程,一是为纪念3000多年前的峥嵘岁月,使国民不忘武道精神;二来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山鸡既已飞远,柳致便也不再留恋,取回那支羽箭,带着白愚寻找下一个猎物。茫茫山林间,禽兽无数,只不知下一个倒霉的会是哪位……
再来看柳晦这边,似乎是早就有打猎的计划,一身猎装带得很是齐全,俨然从一个商界精英变成了一位骁勇矫健的猎手,他与柳致分了两边走,与自家小弟不同的是,柳晦身边没有白愚这个捣蛋鬼,一路上发现了许多小兽,但却都不是他心仪的猎物。
柳晦今日来其实是奉了家中的命令,前来劝柳致回去的,但自知此行希望渺茫,柳致自小便是家中的小魔王,性子倔强得很,一旦决定了的事旁人很难改变,此前柳晦也曾多次劝阻过他,但均以失败告终。况且柳晦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实则是家中地位最低之人,上有父母管教,下有弟妹捣蛋。二妹柳卿性子果敢刚毅,有女帝之风,倒也不会给这位大哥带来什么麻烦。主要是家中小弟,自幼被父母祖辈宠爱,在家里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柳晦作为家中长子本来应当起到教导幼弟的作用,但谁成想竟比柳父柳母更加宠爱几分,由此可知柳致在家中的地位了。
但是这上有爷爷奶奶疼爱,下有大哥照应的柳家小公子却也有一个惧怕的人物——二小姐柳卿。柳卿虽为女子,但此世并无重男轻女的思想,由于受开国皇帝武则天,尤其是其继任者太平公主影响,大周隐隐有女子为尊的意思。更由于柳卿自小聪慧过人,比其他女子少了几分柔婉,却多了几分刚毅,常常有人感叹是太平转世。自然在家中少不了长辈的宠爱,就连柳晦对自己这位二妹也是敬佩有加,既是敬佩其才华,也是敬佩她能制住柳致这位小魔王一样的人物。若要问柳卿是如何制服这位家中魔王的,方法倒也是简单,一个字——打!
这方法看来简单,但是柳家真敢打这位小公子的也只有柳卿了。柳父若是打了柳致,被告到爷爷那里去怕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柳晦就更不敢了,就是责骂了柳致几句恐怕就要遭父母白眼,况且他也舍不得说自己小弟一句重话。只有这柳二小姐敢,柳致幼时不长眼惹恼了这位二姐,拎起来就是一顿打,告到父母爷奶那里去,反被这位二姐连着六人(加上求情的柳晦)一同说教了一番,又当着长辈的面打了柳致一顿屁股。自此柳致算是见识到了柳卿的厉害,也彻底怕了这二姐。在柳致的成长过程中,柳卿可以说是既当姐又当妈,一路把柳致教训上来,若是没有这位二姐的教导,柳致此刻不知要骄纵到哪里去了。
当然,现在也很骄纵便是了,不然如何会有这离家出走的事发生?
柳晦这次奉了父母之命来劝回柳致,但从今早柳致全然不提家中之事的态度来看,此番只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柳晦现在正在思考回去之后如何同家中说,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寻觅了好久,柳晦终于发现了一头满意的猎物。
烟褐色色的皮毛若风霜中的枯草,上面隐约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白斑,一道黑线贯穿背部,白色的臀部正对着柳晦,短小的尾巴轻轻抖动。从他头顶分了两个叉的鹿角来看,应该是一头刚刚成年不久的梅花鹿,只是不知道为何离群而居,这对一头鹿来说非常危险。
搭弓上弦一气呵成,找准时机松手放箭,利箭划破虚空,正中脖子,这头年轻的杜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倒在了血泊之中,箭支或许太过冰冷,以至于这一身滚烫的鲜血也无法将其温暖,血液中的温度渐渐流逝……
柳晦上前,拔出腰间的小刀,找准了劲动脉下手放血,这头鹿尚未死透,无力地抽搐着,尚还跳动的心脏想要把握最后一丝希望,却只能加速他的死亡。柳晦有些可惜没带容器,如今只能看着鹿血白白流逝。
将这头新死的鹿倒挂上旁边的枝丫,在等待鲜血放干的时候,柳晦将箭支与小刀上的血迹擦干收好,透过层叠的枝丫看了看天,已经快到中午了,是时候回去了。柳晦扛起这头方干了血的鹿,开始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自家的小弟会猎到怎样的猎物呢,柳晦非常期待,颠了颠肩上的这头梅花鹿,显然是胜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