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走出了小洋楼,来到了市区街道上,阳光白得刺眼,在有些建筑物上反射着亮光,我低头走路,听着黑仔在旁聒噪。
“我跟一个女的在酒店里呆了一整天。”一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高兴了一下,总算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而华仔却像在试探我的反应一样,说话一截一截的,我心里笑他多此一举,我高兴还来不及,他不会以为我会生气吧?
“然后呢?”我平静地说道。
“她没有收我的钱。”
“哦,你倒很自豪她没有收你的钱,这样说来她是来卖的罗”。别看我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但站在小街小巷的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孩,在公园公然拉客的女孩,让我一眼便领悟了她们的意图。
“她一直勾引我,所以我也没办法,最后直到她浑身无力,下不了床才作罢。”
“不要跟我说这些啦,我不想听。”
“生气啦?”华仔身子探向我问道。
“我生什么气,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个不是正规的,亏你说得出口!”
“小妹,我会让你幸福的!”华仔又蹦出这句话。我不知他这句话从何说起,面无表情地答道:“不稀罕!”多年以后,我曾回想过这句话,可能他当时的意思是“性福”,只是那时对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的我,从没在性事之上有过什么美好体验,也就没能领悟他的意思。我感到很意外,就这样一个憨憨的黑家伙,好像什么事都懂,当然,不懂的他也死活说成他的懂的。他初中毕业,不善于读书,字写得极其难看,我曾在他搞装修的地方,看到几张满是灰尘的烂纸片,上面写的字比蚯蚓还难看。我不想继续那个男女话题,就转而问他是如何招工的,看他那得意的神情,仿佛招工这事对他来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我先是印上一堆名片,然后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把名片挨个投到几个中介那,于是就等着应聘者的电话找上门。”
“还应聘者?只要是个人,你都要吧?”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大哥呢?”华仔总是有着悲喜两重天的表情,变化极快,先是故作生气,转而又奸诈地笑道:“应聘者打电话过来,我就一直忽悠他们,这也是需要本领的,说好一个月给个三四千块,来了就只给三四百。”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然后人家没干两天就跑了。”
“跑了就不用付工资了啊!”
“算盘是这样打的吗,如果你接了大工程,人都不稳定,怎么能保证按时验收?”
“我会说他们款不到位啊,材料涨价啦,反正多的是办法。”
“你这样没有诚信,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这时华仔的电话响了,雇主打电话过来投诉所用材料有以次充好的嫌疑,只见华仔一副老练的样子,淡定地接着电话,一直回答道:“不会有那种事的,材料是我亲自去拉的!”
想来对方让华仔过去看看再说,因为听到华仔说道:“我现在正在赶往工地的路上。”对方便挂了电话。
我问道:“材料以次充好?”
“我每次都是这么干的。”
“你不怕他们发现?”
“他们可什么都不懂,就像G30和G35型号的钢管,外边看起来一抹一样,只是硬度不一样,而G35的价格可比G30的贵一倍,我报G35的价格,但用的是G30的材料。”
“那你不会也看不出来,被卖钢管的坑了吧?”
“那可不会,用专业的工具是验得出来的。”
“那现在雇主发现了,不会有事?”
“放心吧,不会发现的。”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人,华仔又答道:“快到了,快到了!”
“你是不是应该去一下?”
“没事!”看他丝毫不紧张,我也跟着坦然。在热闹的街区走走,听他讲些从来没听过的事,也是蛮好玩的。
“小妹,我们去吃木桶饭好吗?”
“好吧,饭桶!”我跟他说话,如果没有骂他,心里就不畅快。
华仔又把白眼球转给我看了一下,我板着脸瞪了他一下。他的手机又响了,一看号码,又是那人,华仔没有接,接着又响了几次,华仔接了起来,然后答道:“快到了,现在在公交车上,堵车!”
我真佩服他这种说谎话的本领,那么淡定,那么自在。
“尼玛,你不会去啊?”
“我要陪你啊,小妹!”
“完全不需要!”
“我喜欢!”
我争不过他,也懒得争。他的电话又响了。
“对方真是个孜孜不倦的人,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个谎话精?”
“知道啊!”
“知道了,还一直打?”
“不理他!”
说着不理他,还是接了电话,看他把电话拿起来远离耳朵,想必对方已经失去耐性,在电话那头大声咒骂起来。
“说了快到了,要是骗你,天打雷劈!”华仔挂完电话,若无其事地转向我,说道:“神经病,一直打!”
“天啊,天打雷劈你都搬出来了,以后跟我说话,我都分不清真假了,你要诅咒发誓我也不相信了。”
“对小妹才不会!”
“我绝对不信!”
华仔嘿嘿地谄笑了一下。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对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但终究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会随手指着那些高楼大厦,对我说,那都是他承包完工的,我真是懒得气了,鄙视地说道:“那钱呢,赚了很多吧?”
“工程款过几天就到了。”
“过几天我再问,是不是又得过几天?”
“不会,真的!”
“你说真的就真的?太天真了!”
“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看他说得信誓旦旦,真有那么一刻我要信了。可这过几天就验证,果然没能逃过我的预言。
“怎么,钱拿到了?”我见面就为了打击他。看他沉默的样子,我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就继续说道:“还要几天,是不?那人的款也要过几天才到,是不?等到了那天,银行又下班了,转不了账了,是不……”我一连串把他也许会说的理由全部说了出来,让他哑口无言。但这家伙永远没有愧疚之心,巴结似的说道:“怎么都被你猜中了,小妹,你怎么这么聪明?!”
我不置可否,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讲诚信的人,永远有那么多的借口。”
“我也不想啊!”黑家伙终于也说了一句无奈的话,比起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让我感觉实在多了。
“不想就要去改变啊。”
“小妹,你教我啊。”
“我跟你说的还不够多吗,哪一句话你听进去了,再说,听进去了,凭你的智力,也很难做到。”
“那你就多教我几遍啊。”
“我才没那闲工夫教一块木头。”我看着他黑不溜秋的脸,头发永远乱糟糟,指甲里一如既往塞满黑东西,宽大的衣服耷拉着,裤脚也不干净,就施舍般多嘴道:“就说你的衣着打扮,虽然不需要你穿得多华丽,整洁总可以做得到吧,记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不是这样,说了跟没说一样,浪费我的口水。”
“我是搞装修的嘛,没那么讲究。”
“你这样跟我走在一起,我会觉得对不起观众。”
“那你跟我一起去买衣服,帮我挑一下。”
“我没空,”我一点不留情地说道:“我要上课去了。”
“是你叫我出来的,现在又说要回去上课了。”华仔小声地抗议了一下。
“不行吗,你管得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