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雪，无声息积满屋檐，无声息的润入春泥。
沈老头带着孙儿沈三在一处坟前祭拜，这是亲人离世的第七个年头，这年杭州依然下着大雪。
回到家，爷孙俩一齐脱下棉袍，沈老头支起柴火炉，往火上放上一铁锅，倒入水，再到柜里拿出一小包酥糖给了沈三，这是沈府提早送来的。
沈老头烤着火，看着正在吃糖的沈三，突然心生一念，起身去了外屋的柴房，沈三愣愣的看着，他不知爷爷要做何事。
“呀、呀、呀，来者可是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威震山东半边天，神拳太保秦叔宝!”突然一尖桑腔调传来，沈三起身开门往屋外看去，见爷爷正手持一木锏随手挥舞，口中念着说书桥段，沈三看着个新鲜，开心的大笑，“爷爷是大英雄。”
“谁是大英雄啊。”一男子轻问，此时从马棚大门处进来几位贵人模样的人。
“老丈，您快进屋歇息，今日和夫君前来想见一见孩子，和他说说话，韵儿也来了。”一面容姣好，青丝盘头的女子笑言道。
“爷爷好。”一长相乖巧的小姑娘害羞的问候着。
“都进屋说话吧，屋里暖和。”沈老头放下木锏，几人一齐进了房间。那问“谁是英雄”的正是沈玉枫。
进屋后沈夫人对沈三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沈玉枫咳了咳，沈夫人娇嗔的瞪了一眼沈玉枫，沈玉枫一时语噎。
“那个，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沈玉枫待颖儿停罢，说到，“三儿虽然有些认生，可这学堂还是要去，将来学有所成，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是极好。”
“少爷，老头我也想这孩子能读点四书五经，将来成个博学多才的大学士，只是去年的事你也知道，他在西湖学堂总是被人欺负。”沈老头眉头一皱，无可奈何。
“当然不会让他再去西湖学堂，这事也怨玉枫，那富家学堂怎是学习的地方。让三儿去南城私塾吧，教师的先生是个举人，一定能好好学，将来考取功名。”颖儿说到，或许是因为颖儿的声音轻柔，让人舒服，一旁的沈三认真的听着，眼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颖儿见孩子看着她，又笑着揉了揉沈三的头。沈玉枫看见夫人在揉三儿的头，沈三模样也是可爱，自己也想去摸一摸，结果被三儿用手挡开了，玉枫为免尴尬，再去摸韵儿的头，结果女儿也挡开了他的手，沈玉枫手僵了会儿，往火炉凑了凑，面上笑了笑。
沈老头在一旁一直瞧着韵儿，看着韵儿神色颇好，眼神乖巧，衣着整洁，也是欣喜。听过沈夫人的建议后，他道“南城私塾的顾先生前些日子来找过我，想让三儿去他私塾，只是顾先生面貌看上去有些凶狠，三儿见着他有些怕。”
“别别别，你们不会真让三儿去南城私塾吧，我在路上就想好了，让他去墨林书院，虽然离这边远了点，但那的先生是翰林院出来的，学识极高，不是什么顾先生能比的。”沈玉枫说道。
“不好，太远了，还是让他在南城私塾吧，这样有空我们也能去看看，那顾先生虽然其貌不扬，但总归是个举人，而且为人清廉正直，让三儿跟着学也不是坏事，再说这小孩不就学学弟子规、三字经，用不上什么大学士去教。”颖儿说到。
“我说颖儿，你不会就因为韵儿的女红先生是顾先生的妻子就这么帮着说话吧。”沈玉枫似乎有些不高兴。
“哪有的事，我觉得这事让三儿自己选，三儿你说，是去墨林学院还是南城私塾。”颖儿看着沈三。
“去顾先生那。”沈三犹豫片刻，答到。
“好，乖。”颖儿欣喜。沈玉枫也只好点头答应。
待这事决定后，沈夫人起身准备去厨房，“这次还吃西湖醋鱼好吗？”颖儿问道，沈三听到“西湖醋鱼”开心的点了点头，这时在一旁的沈玉枫也笑了，心里道“好像夫人你除了西湖醋鱼别的菜都上不了桌吧。”
“你在一旁笑什么，来帮我去鱼鳞。”颖儿揪着沈玉枫的衣领，沈玉枫只好起身。
“三儿，不想看看干娘怎么做西湖醋鱼的吗，想看就过来。”沈玉枫在门外问到，沈三看了看爷爷，沈老大摆了摆手让三儿去，沈三很开心的跟了过去。此时屋里就剩下韵儿和沈老头，沈老头这时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因为很多事情不便明说，即使沈三认了沈玉枫干爹，韵儿能过来见面，也就自己儿子祭日时候来陪陪自己，过年去沈府拜年的时候见个面。虽然平常沈三常在身边，但是亲情让老人更珍惜，儿子没了，儿媳也去了，就这一个亲人了。
韵儿很是乖巧，见人都去厨房了，自己起身坐到了沈老头的身旁，“爷爷别哭了，妮儿给您唱首童谣吧，是先生新教的。”
沈老头抹了抹泪，“好好好，爷爷听着。”
又是一年春节时，杭州城内好不热闹，沈府更是门庭若市，沈青山本是商贾，去年沈玉枫新任了钱塘县的知县，家族名望更高了。生意人、官场的人都会相互拜访，这样开年彼此也有个照应。
“沈三给爷爷拜年，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沈三向沈青山行了跪礼，沈青山开心的让沈三起身，并给了红礼，并留下爷俩共进家宴。沈青山今日虽然高兴，但是神色大不如从前，说话有些含糊，步履蹒跚。
晚宴后，沈老头去客房歇下了，沈青山带着沈三到了书房。
“孙儿，今日带你来是因为老头子我可能熬不住了。”沈老头极力的让自己言语清楚，这时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上面刻有厚德载物四字，缓缓的放到了沈三的手上，沈三看着手中的玉佩，很是不解。沈青山张张嘴，准备接着说，只是一直没有声音，沈三安静的等待着。
“这玉，你好好保存，爷爷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这玉的事情，如果你以后知道了，一定要来告诉爷爷，好不好。”沈青山问沈三。
“好。”沈三其实也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他只知道按照爷爷的话，要好好保存这块玉佩。沈青山听到沈三答应了，开心的笑了。当晚沈青山和沈三同屋而睡，爷孙同聚本是好事，但好景不长，甚至有些短。
翌日清晨
沈青山没有再醒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与世长辞。到老爷子这个年纪仙去本是常事，可不常的事，老爷子最后一晚是和沈三同睡的，再加上沈三出生时的离奇，天煞孤星的名头在杭州家喻户晓，有些人家嫉妒穷小子沈三有沈府的照应，传谣说沈三会把沈府弄的家破人亡。而当年为沈大儿媳接生的罗婶只是一人叹气，她心中有事，但是不能说，因为这事一说只会让两家人雪上加霜。
出春后，沈三进了南城私塾，他曾经上过学堂，而且是杭州有名的西湖学堂，但是因为他的出生是马夫家的种，而且还克死了父母，同学称他为大魔王，常被学堂的富家子弟欺负，便没再去学堂。此时他“天煞孤星”的名头正响，虽然南城私塾的学生富裕的不多，但是都听过长辈的说道，不敢靠近这煞星，大家都不愿意和沈三坐一起，沈三见这情形，害怕又会被欺负，站在私塾门前不敢入座。此时顾先生来了，这位顾先生外形有些胖，脸似圆又有棱角，其貌不扬，更让人生畏的是其双眼，瞪大如牛，眼珠有些突出，学生见脸面便不敢出声。他见沈三一个人站在外面，好奇问道：“为何不入座”
“他们不愿意和我坐。”沈三有些委屈。
“嘁，我还以为你也不愿和我坐呢，先生，让他坐我旁边吧。”右旁角落一个小胖子听后大声说道。
“不得无礼，课堂之上不得目无师长，更不得大声喧哗。”顾先生瞪了一眼那小胖子，小胖子立马闭上了嘴，端坐。“不过，爱护同伴，与人为善是美德，值得嘉奖。”顾先生又说。小胖子听闻开心的笑了笑。
“那这位学生，可愿入座？”顾先生问沈三。
“学生愿意。”沈三答应后忐忑的走向右旁的角落，坐到了胖子的旁边，这时他明白为什么同学不愿和他坐了——他身上一顾肉腥味。原来是刘屠夫的儿子刘尚名。不过沈三难得遇到生人对他友好，心中很是感激，这难闻的味道其实习惯了也挺好的。
学课结束后，学生们因为初次相见并不熟悉，各自回家，只有刘尚名和沈三两人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近不少，也算初建友谊，他们一同走到路口的时候，沈大这时正好在等沈三，沈三见到爷爷，喊了声爷爷，然后告诉爷爷身边的朋友是刘尚名。
“嗨，刘家小子，爷爷认得。”沈大在刘屠夫那买过肉，有时也能看到这小胖子。“今天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再带你认识认识那大英雄秦琼”沈三牵着沈三的手，向街的另一头走去，沈三和刘尚名道了别。
没走多久，沈大带着沈三进了春风楼，今日春风楼请了一角，是杭州当地的说书名嘴，周巧嘴。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说秦琼。因为有名角来，店里好不热闹，可这沈大一进店，众人纷纷避让，他们不是避沈大，而是避沈三。店老板见此景，立马赶了过来。
“沈大，你怎么把小祖宗也带来了，他的事你不知道吗。”店老板急问到。
“什么事，他能有什么事。就听听书，到你们这里吃个饭，哪有那么多的事。你们看我这老头，不还好好的吗。”沈大回应道。
“沈大，沈大爷，小店小本买卖，这巧嘴不是那么好请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忙，等会我让后厨给你们送几道菜。”店主央求到。
“唉。这也是我疏忽，没考虑周全，罢了罢了，我带三儿回家。”沈大思虑了一会，叹了叹气，转身带着沈三走了。
“多谢体谅，等会我就让后厨做几道菜送您府上去。”店主躬身相送。待沈大走远后，嘴里嘀咕的骂了几句，还有好事者喊了句，“给他们吃过的碗就别收了，晦气。”
“去去去，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店主快速的摆摆手。
在回家路上的沈大自己也在责怪自己，他不知道沈三心里会是怎么想，但这事给他提了醒。而跟在一旁的沈三，他刚刚并没听明白爷爷和那店主在说什么，只是看到爷爷现在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难过。
“爷爷，那个秦琼很厉害吗，你为什么说他是大英雄。”沈三知道这次爷爷要带他来看秦琼。
“厉害，当然厉害，他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沈大回到，只是他不是巧嘴，他不能一大串绘声绘色的和沈三讲。而沈三也就知道秦琼是大英雄，至于为什么是大英雄，爷爷认为他是，那就一定是吧。
天色渐晚，万家灯火初燃，这灯火能照到杭州城一隅，却难照到人心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