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意识早已在黑暗中似孤魂野鬼般游离着。
而在模糊之间,岳平仿佛能够听见一些曾经在耳边响起过的细软声音,如清风拂柳,清脆动人,使得岳平忍不住的想要睁开双眼一窥那声音主人的容颜……
岳平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只是深深的疲倦从脑海深处如同潮水般的涌出来,令他的双眼始终处于闭拢状态。
而这种疲倦,似乎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双目终于是在挣扎中强行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醒了?”
“嗯。”岳平下意识的回道,但立刻又用手摸了一圈脖颈。当手碰到脖颈之时,一阵阵钻心之痛传来,不由得咧嘴龇牙一番。待拿下手掌看时,满手全是血迹和黑乎乎的粘稠药物。
“别动,刚给你上的药。快,把这碗药喝了。”
就在岳平还在惊讶于自己没死之时,那道甜美的声音再次传出,岳平立刻扭头去看,只见床边坐着一位女子。
女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此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淡绿绸衫,颜色平淡但不失雍容。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年纪虽然稚嫩,却掩不了姿形秀丽,容光照人。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正端着一碗汤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岳平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对于如此天仙虽生不起男欢女爱的龌蹉想法,但还是对其美色垂涎不已,一时间竟呆愣住。
“公子,快把这碗药喝了吧。”少女看着岳平的呆样偷偷掩嘴,将手中汤药又向前送了一分。
岳平这才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失态,羞赧的从少女手中结果汤药,两人尴尬之中不由得转移话题问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黄爷爷救了你。”女子轻启殷桃小嘴平淡的说道。
岳平深思,先前在郾城看到的单手挥退数万大军的鹤发童颜老者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位黄爷爷了,只是他不知这位黄爷爷为什么要救他,另外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虽说这位黄爷爷救了他照理说是没有坏意,但是对于他这个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来说小心一点也不为过。
于是刚想开口问时,却见那少女发出一道银铃般的笑声道:“公子不必问奴婢关于黄爷爷的行踪,因为黄爷爷出门远游了,所去何方奴婢也不知道。”
岳平哑然,半晌才怔怔道:“出门远游了?”
“嗯嗯。公子你先歇息,奴婢去为公子准备餐食。”那少女似乎是怕与岳平多聊,丢下这一句便匆匆离去了。
“姑娘,姑娘。”岳平顾不得身上伤势从床上爬起来,赶忙追出去,只是那姑娘已经消失不见。百般聊赖,岳平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这让岳平更加疑惑,如此名人法帖,还有那米公的《烟雨阁》,无一不是当世佳宝,此刻竟一同出现在小小屋子之中,被人随意摆放,这不得不让岳平对这些物品背后的主人感到好奇。
这黄爷爷即便不是王族贵胄,也是富甲一方的巨擘,再加上神鬼莫测的武功。
岳平自认从小记忆超群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稗官野史名家据典都粗有涉猎,另与父亲连年征战所见非凡,但就是猜不出这黄爷爷是何方神圣。
不过现在岳平没有再去考虑这位黄爷爷到底是谁的问题了,因为他看到了在左侧墙壁之上悬挂着一把长刀,正是当日父亲丢弃的艮岳。
他从小喜文不喜武,可是在看见艮岳之后,他出现了久违的亲切感。
毕竟,他和艮岳都是被父亲丢弃的。这其中感情,怕是只有他与艮岳才能知道的吧。
抹了把眼泪,他取出艮岳,就着心情挥舞起来,一时间连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因为艮岳的缘故,岳平渐渐的对这个地方的戒备心消除了,想来这黄爷爷能够留下艮岳,必是没有什么歹意。
一阵困意袭来加上伤势未好,岳平抱着艮岳倒头呼呼大睡。
再醒时,已是傍晚时分。少女做好膳食,坐在桌前等他。
膳食并不复杂,简单的两荤两素,既不铺张也不寒碜。岳平本就是饿了几天,此刻见到这些食物当然不再坚持,坐在桌旁大快朵颐,不多会只剩杯盘狼藉,那女子对岳平狼狈的吃相略微有些不满,嫌弃的邹了邹眉头。
岳云这才发现自己吃的太快也没给女子留下什么食物,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抱歉道:“让姑娘见笑了。”
“哼。”女子轻佻的挑了挑眉头,嫌弃道:“我道公子还会因为我不告知黄爷爷行踪的事要绝食明志呢,没想到也是个庸俗之辈。”
此话埋怨十足,但岳平不好反驳,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只是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轻声辩解道:“黄爷爷救我性命又好意收留与我,倘若我再三推脱,岂不是拂了他老人家的好心,让他心寒?”
岳平虽然武功平平,但是书读的不少,要真是想和眼前女子斗嘴,女子怕是走不过几个回合。
“那公子真的不想知道黄爷爷在哪儿了?还是说公子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要龟缩在这里一辈子了?”女子带着不喜阴阳怪气的说道。
“黄爷爷乃是世外高人,云游仙外,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相见便能见的?不过这里有美人佳肴,我还真的不想走了。”岳平调戏道。
不过在见到女子的脸上涌现出怒意之后,岳平立马改了性子,正经道:“我倒真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姑娘。”
“哦,公子想要问些什么?”女子的脸色略有缓和。
“咳咳。”岳平正了正身子,悄然一笑:“和姑娘认识这么久了,还未知姑娘芳名……”
“啪嗒。”猝不及防,岳平被一个杯子砸到在地。
“无耻。”女子脸色铁青,转身走了出去。
…………
在岳平感叹着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同时,他也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仅吃不上饭不说,还被女子指使着做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这不,他在外面辛苦的提水劈柴,女子却在里屋自怡自得。
不过在这十日的相处中,岳平对这个地方有了大致的了解。
此处远在塞外,名叫昆吾山庄,位于一座岳平根本不知道的“昆吾山”之颠,山峰高耸入云,除了一条下山陡道之外再无下山之路。道之陡,可堪称危峰兀立,稍有不慎,便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岳平也曾偷偷尝试过从陡道下山,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在昆吾山庄之中,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爷爷之外,就只有和岳平一起相处的女子了。女子名叫蝶儿,听她说她自小便与黄爷爷上了山,从未下山,所以身世成谜。这十日相处下来,除了蝶儿天天让岳平做家务之外,难免会拌嘴逗趣,不过每次岳平都会败在蝶儿的武力之下。其他的倒也还算是融洽。
只是唯一令岳平疑惑的是,黄爷爷在临走前曾对蝶儿说过一句话,正是因为这句话才使得岳平要一直留在这里——岳平只有熟读藏书阁内的所有书籍或者学会《甲子年春水洗刀录》才能下山。
不是岳平不想下山然后刻意的不去学这些,实在是因为岳平找了好多天都没能找到藏书阁在哪,当然了还有那闻所未闻的《甲子年春水洗刀录》岳平也没见到过。
岳平也曾多次询问过蝶儿,蝶儿也不知道。起初岳平一位蝶儿是因为要报复自己才不告诉他的,只是后来看蝶儿不像撒谎,岳平也就相信了。
在扫完屋外的最后一片落叶之后,岳平失落的走到了山崖旁,悄然坐立,望着山下无尽的云海陷入沉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自从郾城之后,他一直拿自己当作死人来看。毕竟,要是他还活着,就会有人和他一起不好过。想到这里,岳平就感觉自己的心在被千万条虫在撕咬,疼痛难耐。
“喂,在想什么呢?”
岳平抬头,蝶儿站在他的背后静静的看着他。
“没什么,想着下山呢。”岳平笑笑,摇摇头。
“呐,给你。”蝶儿顺着岳平身旁也坐了下来,递给他一块鸡腿。
岳平也不见外,接过就啃了起来。
“等你下山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好嘛?”突然,蝶儿突兀的说道。
岳平不解其意:“你下山做什么?”
“报仇,黄爷爷说当年我爹为了权势抛弃了我和我娘,所以我要去杀了那个负我和娘的畜生。”蝶儿小声啜泣起来。
岳平的鸡腿由于震惊已经掉落在地,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父亲也抛弃了我,那么我也要去杀了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