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妇人怒不可遏的呵斥。
不知怎的,那威严的声音竟让我有几分耳熟。
“小姐醒啦!小姐醒啦!”
我刚睁开眼,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小丫头围了过来,打头的小丫头包子脸,杏核眼,看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喜悦。
这不是桃香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只是她看起来怎么小了那么多?模样都还没出落齐整。
“大小姐,奴婢叫红惠,是夫人特意吩咐过来伺候您的。”
站在桃香身侧,身材窈窕长相温婉秀美的高个儿丫头朝我行了个礼,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我。
看见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我顿时如五雷轰顶。
方才我迷迷糊糊,也没仔细看,此刻倒如醍醐灌顶,从头凉到脚底板。
或许是感受到我目光中的厌恶和憎恨,红惠有些尴尬,她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解释,却听珠帘“哗啦”被人挑开。
“夫人!夫人!她是哪门子的夫人!你们夫人才刚去,你们这些个小蹄子便无法无天要将一个妾奉为正室,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个老妇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抬手给了红惠一个耳刮子,声音清脆嘹亮,红惠白皙娇嫩的脸瞬间肿得老高。
“给我滚!”
红惠捂着脸,咬着唇瓣,忍着眼中的泪水,朝她福了福身,跑了出去。
老妇人这才回头看我,本严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无比。
“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啊!”
她扑到我身上,嚎啕大哭。
我有些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她已现花白的头发,不确定道:“外祖母?”
她这才抬起埋在被子中的头,老泪纵横。
“好孩子!”
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头,手腕上温润的玉镯在我脸上蹭来蹭去。
这个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地让我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死去,却又那么贪恋此刻的温情。
眼角控制不住地发酸,我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淌进嘴角,尝起来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咸得发苦。
看着这样慈爱的外祖母,我喉头发紧,却还是嗫嚅道:“外祖母,其实……其实我已经死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我……”
我还没说完,便被她大力抱住。
“不许你说浑话!”
她的身躯有些颤抖,却还是抱我抱得很紧很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她勒断了。
外祖母会武功,是这大魏出了名的铁娘子,身体跟名声一样硬,虽然上了年纪,依然中气十足,干练利索,这一点,我是丝毫不怀疑的。
我被她揉得肩膀疼,愈发觉得真实,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鼻下,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指尖,我不由心中一震。
我还活着!太好了!我还活着!
我隐隐觉得自己是重生了,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那时我十二岁,因为伤心过度,昏迷了三天。
后来外祖母来探望我,硬是要把我接走,却被我以守孝为由拒绝了。
而眼下的情景,倒跟当时很是相似。
心中激动得像击起了千万层浪,我紧紧地回抱着外祖母,流下更多泪来。
眼泪滴到她的后背上,洇出一小块儿深色。
“摇摇,莫要学你的母亲!”
外祖母叹息一声,微微放开了手,捧着我满是泪水的脸,眼中含着乞求。
“她让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乃不孝至极!”
我知道在外祖母的五个孩子中,她向来最疼爱的是小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我那四个舅舅也对母亲宠爱至极,母亲的离去对他们打击很大,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亦是如此。
“外祖母……”
我看着她,满眼心疼。
以外祖母的个性,恐怕一辈子也没向谁服过软,更遑论这样低声下气地乞求。
可如今,她却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乞求我不要先她一步离去。
我忍不住去想,上辈子我死在青楼时,她一定伤心得肝肠寸断。
那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我比母亲还不孝。
我对她说了些安慰的话,她见我想得通了,精神也好了不少,才稍稍放心,收敛了暴脾气,去了隔壁的房间休息。
桃香给我端来了药膳,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我。
她见我肯吃饭,眼中亮晶晶的,咧着嘴傻笑,包子脸撑得更圆了。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头,嗔道:“傻笑什么呢?春穗呢?怎么没见到她?”
桃香和春穗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彼此感情很是深厚,比起旁人处起来倒是自在很多。
“春穗啊……”
桃香一怔,看着我眼神有些闪躲,但她素来不会说谎,我一见她这副表情便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出什么事了?快说!”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拽着她的袖子。
桃香眼圈立刻红了,低头擦了擦眼泪,委屈道:“夫人丧期刚过,侯爷就将孟氏抬为了正室,春穗觉得侯爷不念旧情,一时气不过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却不巧被路过的侯爷听见了,侯爷十分生气,就让人打了她十几板子,然后把她关进了柴房,还不让人给她送吃的……”
“奴婢害怕小姐听了伤心,就没敢说……”
“也不知春穗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越说越伤心,突然抬头抓住我的手,一脸惊恐:“小姐,你说春穗会不会死啊?”
我正在思考如何将春穗完好无缺的救出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忘了回答。
她见我不说话,只当我默认了她的猜测,颓然地收了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顿时有些头痛,伸手敲了敲她圆圆的脑袋,极度怀疑里面是一片空白。
“别哭了,去把红惠叫过来!”
“小姐找红惠干什么,她可是孟氏的人?!”
桃香抽泣着,看着我一脸不解。
“桃香,你相信小姐我吗?”
我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正视着我的眼睛。
“奴婢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奴婢最相信小姐了,比相信自己还相信!”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我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好,那我便要你记住,从今天开始,这永平侯府便没了孟氏,”我顿了顿,看出她眼中的不解补充道:“自此只有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