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本以为睁开眼看到的应是我最喜欢盖的睡莲撒花被和那乳白中透着粉红的纱帐。
但是,我却听到了鼾声,那种好似从马鼻中喷出来的声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旁边睡着一个男人。
我努力睁大眼,唯恐自己看错,却发现床的外侧睡着一个中年男人,秃着锃亮的脑门,整个脑袋又大又圆,露在被子外好似一个肉球。
脑袋翁的一声化为一片空白,我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身边为什么会睡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只依稀记得那日是母亲的祭日,我去了莲花寺为她上香祷告,希望她在另一个地方能够忘记今生的种种不幸,但是回来的路上却……
回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得厉害,实在想不起来。
但这一动之下,我感受到被下的自己赤身裸体,身体也酸痛绵软的厉害,我突然慌了。
我颤抖着双手拉着那棉被紧紧护在身前,又蹬着床板向里侧挪了几寸,我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嗓子也发紧,害怕自己叫出声惊醒了旁边的人,我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下,沿着我的手指,和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混为一体。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经常害怕到哭的人,相反,我很少哭,因为我觉得那是在给别人找麻烦。
只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一下子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我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发冷,好似快死了一样,不!我觉得此刻自己比死了还难受。
死,其实没那么可怕,我见过母亲死去,她当时的表情好似一种解脱,我却觉得那是一种逃避,人都说死了一了百了,可是这世上仍然有很多人挣扎着想让自己活下去,当然,这是我曾经的想法。
因为,此刻我体会到了生不如死,我想当个懦夫,那样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般痛苦?
那中年男子好像是听到了我的呜咽,皱了皱眉头,朝我这侧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
他盯着我,露出猥琐的笑,眼睛冒着贼光在我身上四处打量。
我害怕极了,生怕他会扑上前来,便拉着手中的棉被又向里退了退,只是已经退到了墙边,我无处可逃。
他见我这副样子,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小美人,醒了,来,到爷怀里来。”
说着,他作势就要扑上来,慌乱中我四处摸索着身边一切可以救命的东西,却摸到了头上唯一一支银簪,那是母亲的遗物。
我拔了银簪,在他的猪头凑过来前扎向了他脖颈处的动脉,那温热的血瞬间喷了我一脸。
他的眼睛睁得浑圆,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晃了晃身子,倒在了床上,床单只是顷刻间便被染成了血红。
我全身筛糠般剧烈地抖动起来,我不敢想象,我如今这副样子还有脸去面对谁,父亲吗?他向来以家族脸面为重,定不会再接受我。
祖母吗?她向来不喜我,如今我一身破败,她只会更加嫌弃。
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是疼我,我不怀疑他们对我的爱,但是我不能拖累他们,母亲已经是他们一生的痛,我又怎能在伤口处撒盐。
我把头埋在臂弯间,无声地哭了起来,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
他长得很好看,一身的雍容华贵,周身散发着贵气和不容侵犯的气势。
他朝床边走了几步,看了看那倒在床上已经死透的男人,眼中透出几分厌恶,我见他作了个手势,随即从门外进来两名黑衣侍卫,他们看也没看我,只把那男人死猪般拖走了,然后又进来一名蒙着面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个托盘,盘中放了一只酒壶和一只酒杯。
她放下托盘,朝我这边看了看,眼中好似露出了笑意,定了定才转身离开,还顺便关上了门。
不知怎的,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眼熟。
那男子望着床上捂着被子缩成一团的我,嘴角扯上一抹讥讽,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清冷,“玉扶摇,你也有今日?这里可是临安城最大的青楼啊,呵呵。”
我实在不懂他这话何意,因为我从未见过他,更不曾得罪于他,事实上,我几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除了那些一直看我不顺眼自己喜欢找事的人。
我只是盯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他继续说道,“你可知刚才那女子是谁?呵呵,是不是有些眼熟呢?看你这副样子还真是可怜,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听好了,那是你的妹妹,玉-芙-蓉——”
听到玉芙蓉三个字,我的脑袋一瞬间炸开了,没错,刚才那个身影像极了我的妹妹——玉芙蓉,她在嘲笑我,她什么都知道,她怎么会?我何曾对不住她?
我突然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那个我的继母也就是玉芙蓉的亲娘孟氏送给我的丫头红惠,她给我指了回来的路,结果却碰上一伙劫匪,他们杀了护在我身前的桃香和春穗,还杀了我随行的侍卫,然后打昏了我,但那丫头却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不是意外。
我感觉自己浑身凉透了,她们毁了我,可是我何曾得罪于她们分毫?
那男子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他又笑了,带着不加掩藏的鄙夷,“你还真是天真,你这样的女人果真不配嫁于我。”
看到我突然射向他的目光,他面上不见丝毫惭愧,“不错,如你若想,我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慕容询,那个你心心念念一直想嫁的人,不过,你完璧一身时我不屑娶你,你如今破败至此,我更是心生厌恶,只待你一死,蓉儿便会代替你成为我的太子妃。”
慕容询,当今太子殿下?我只觉悲从中来,眼角发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与太子的婚事,其实是我那身为镇远大将军的外公,为我从圣上那里求来的,我本人并无太多想法,身为永平侯府的嫡女,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姻缘。
我看着他,带着透骨的恨意,咬牙道,“为什么?”
他看着我一怔,我能感受到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我想,他不愧是太子殿下,做了如此大的亏心事还那么理所应当。
或许是为了掩盖方才的尴尬,他仰天大笑,“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便是你的命,玉扶摇,你认命吧,挡了别人的路,就别怪别人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自己无能。”
他提起那酒壶倒了一杯酒,端着那酒杯缓步朝我走来。
我知道那是一杯毒酒,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催命符,其实,事到如今,我没得选,要么自己饮下这毒酒,要么被灌下,我不可能有活路了,更何况我现在巴不得自己已经死掉。
只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死掉的是我,而不是那些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譬如我眼前的人,杀了我,他就可以搂着玉芙蓉这个绝世美人去做他的太子,可能将来还是这大魏的皇帝。
他伸手将那毒酒杯递到我的面前,嘴角弯了弯,声音中带着诱惑和哄骗,“喝了吧,你没有别的选择了,今天一早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了你的光辉事迹,你父亲已经将你划出了族谱,身为女子,你不感到羞耻吗?放心,这酒是上等的白莲酒,就连里面放的药啊,那也是千金难求的,只要你喝了它,就再也没人嘲笑你了,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来——”
他将那酒递到我的嘴边,我伸手接过,面色出奇的平静。
我看着他却是笑了,这是我今日第一次笑,也是今生最后一次笑,我想,配着我这满头满脸的血还有一双好似从炼狱中爬出来的眸子,足够这个太子做几日噩梦了吧。
他果真神色变了变。
我冷哼一声,说道:“慕容询,你说得对,是我无能,才对你们如此心慈手软,你们最好乞求来世不要遇到我,否则,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那是甩都甩不掉的噩梦。”
说罢,我仰脖喝了那杯酒,顷刻感觉五脏揪在了一起,嗓子涌上一股腥甜,我朝着对面那个等着我死的面孔吐了一口黑血,他躲避不及,被喷了满脸,随即怒了,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早已放弃挣扎,只睁着一双眼看着半空,脑海中闪过的是我这十六年来的无聊生活,我想问老天,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活一次。
只是,眸光逐渐变得迷离,我渐渐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