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殿,两个宫女在次间立着说话,不时跺跺脚取暖。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望了望窗外的天,阴沉沉一片,眼看是要下雪了。想到自己被派到这么一个枯冷的地方当差,不由得一肚子气,一不留神个窜了出来:专会作死!害的我们也跟着挨冻!
旁边那个略高些的丫头听了,眉头一蹙,低声道:我说你这个家伙,说的那个?要讨死还是怎么?
双丫髻的丫头道:你倒是说说看,那太妃是不是修了什么道不成,怎么就这么不怕冷?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法,给安排到这里!
这两个丫头原来是孝慈殿当差,灵姬进宫带来两个大丫头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太后体恤,从孝慈殿抽调了两个大丫头,又从杂役房安排过来十来个人,供灵姬使唤。
这两个大丫头,说话的叫芷柔,另一个略高些的叫芷兰。
这芷柔见芷兰不答话,又死力跺了跺脚,气愤愤道:自己要冻死没有人管得了,害的我们跟着!哼!
芷兰道:你就少说一句不成,她也是落难之人!何况谁让你穿的这么少?
那芷柔一时语塞,拿白眼翻了两下,不说话了。
孝慈殿是什么地方?又快到年关了,各地的官员要回京续职,免不了往宫里进贡些东西,所谓雁过拔毛,这些底下的当然免不了的好处。孰料这么个当口,被指派到这里,又偏偏是这么一个主,自己不怕冷,底下的人又不好逾越,只看着内务府发放的银霜炭不敢用!
芷柔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开口:要不我上去说说,一个老太妃,将死之人,怕她作甚?
说完作势要走出去,芷兰忙拉住她,心里责怪:这芷柔作弄起人跑不开的一个好手,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正要再说她两句,灵姬身边的云锦过来了,面色温柔道:姐姐们在这里,让我好找!
那芷兰也不知道她可听见什么,忙笑道:莫不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云锦道:娘娘说,姑娘们在京里向火惯了,这要下雪,可别冻着,让姑娘们自去取了炭火取暖!
芷柔听了,面上这才好看些。那芷兰反笑道:娘娘都没有向火,哪里轮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云锦微笑道:可别讲究这些个,咱们娘娘可不是那得理就势的人,姐姐们冻坏了,娘娘也不好受!
见芷兰还要说些什么,便略沉吟道:也好,往前殿也生个火盆,有劳姐姐一并安排!
芷兰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不是就做这事的?
云锦向她笑笑,自去了。
芷柔见她去远了,一撇嘴道:别看她说得好听,心里傲慢的很!
芷兰一戳她的脑门:你倒看的清,在孝慈殿那边,见了几个有脸的,恨不得人家吃饼,你趴地上舔糠,这会子人家笑脸对你,倒把你得罪了?
芷柔跳脚道:那怎么一样?好歹咱们是太后安排过来的人!
芷兰道:好了,这会子到不冷了,还不去传人支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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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自往前殿去回话,心里一声冷哼,这两个丫头,一个是面上一盆火,心里一把刀,另一个更是把刀挂在脸上!
不要以为是太后指派过来的,就可以明里暗里算计,灵姬娘娘还没有落魄到让你们这些婢子们欺负的地步!
可一想到自己的主子,她心头不由得一酸,这是她见到过的最玉洁清高的一个人,居然要进宫受这样的罪!
那个体态富贵的太后,不是已经得到一切了吗?为什么还要揪住太妃娘娘不放?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这两个丫头,居然想跑到太妃娘娘面前去跳脚?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们,连狗都算不上,这只虎还轮不到她们来欺辱!
又想到这两个丫头站在那里受冻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翘,早几天她就想到了也看到了,装作没有看到没有想到,这两人还不得受着!不存好心的人,活该!
她刚刚有些轻快,可一踏进中庭,心里又是一紧!
灵姬娘娘一个人站在窗户前面,抬头看外面的天,屋子这么大,外面如此朗阔,更显得她背影说不出的孤寂清冷!
云锦三步迈成两步,一手扶了灵姬娘娘右手,细声道:娘娘,您在这里站了多会子?还是内屋去吧!这窗户虽然关着,缝里也有风!
灵姬摇头道:就想听听这风声啊!
虽然这么说,还是由云锦扶着,往内室去了。
云锦扶着她边走边道:烟霞那丫头那里去了?怎么也没有给您一件披风?
灵姬摇头道:哪里冷着我了,这些日子只是心里燥热!
云锦将她看了一眼,眼神流露出深深地担忧与不安。
刚扶着灵姬落座,一个蜂腰削肩的丫头进来了,手里一个托盘,盛着一个蓝花细瓷翘嘴的小酒壶,一个小酒盅。
云锦见了蹙眉道:烟霞,我不是说过了,不可以再给娘娘饮这酒了!
烟霞听了这话,嘴巴略张了张,躲闪看了看灵姬。
灵姬娘娘道:好了,别说她,是我让她去拿的,饮了这酒,夜里好睡些。
云锦眼里忽闪着,好像有些水雾,蹲身扶了娘娘双腿,看着灵姬眼睛道:娘娘心里苦闷,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娘娘身体娇弱,恐怕受不得这酒的熏蒸,要不然这大冷的天儿,人人袖手缩肩,怎么唯独娘娘嚷着心里燥热?想来就是这酒催发的!
那灵姬听见她这么说,忙正色道:胡说些什么?快起来说话!
那烟霞自过来将她扶了,又捡了小玑子让她坐下。
灵姬自斟一杯酒在手,仰头微笑道:你的话都说错了,哀家心里哪里有什么苦闷?反倒时时觉得欣喜。你也跟了我快十年,应该知道我是不说假话的。
云锦一时有些愣住,只呆呆看她眼睛,一如往日的温煦柔和,却有一种以前未曾见过的闪亮,似乎真是欣喜之色!
她趔罗道:娘娘······
灵姬又开口道:你哪里会懂?当年王爷在宫里,哀家日日悬心,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如今能回这宫里,不知有多好!
说着饮了手里的酒,道:哀家欣喜,自然觉得温暖如春,和这酒有什么关系?当年我曾喝过二斤的上好云头酒,连先帝都夸我好酒量!
云锦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此时却有些糊涂,难道,是自己过于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