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强硬一吻后,我好几天不敢靠近李渫那混蛋的房间,怕他一时火大又来啃我。
而他自然不肯放过我,不时差遣他屋里的丫头过来哭诉,说他如何如何脾气暴躁,如何如何不肯好好吃药换药,以至于手上的伤口再次发炎溃烂的不成样子……我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出山镇镇他这只公老虎。
想想前几日他还算配合的养伤态度,却在那日后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若他真把小命交待在这阳羡山的居慈斋内,算不算在我那一吻之下“阵亡”了?
我抽抽嘴角,有点佩服自己的联想力。
刚靠近李渫居住的小院,果然在门外的壁角看见一团瑟瑟发抖的可怜身影,正是这几日不时叨扰我的小丫头。
一回头看到我施施然而来,小丫头眼中即刻蒙上一层不知是否因为感激澪涕而起的水雾,颤抖的声音中夹杂一丝放下心来的欣喜,“夏姑娘,你可来了,王爷不肯吃药呢,又把碗摔了。”
我好脾气的眯眯眼,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怕不怕,你去厨房再端碗药来,我来劝他。”
小丫头忙不迭脚不沾地的跑开。
我微带错愕的看看那抹飞快消逝的身影,再抬头看看天上大大的太阳,心下感慨一番,天干气燥,难免火气大啊……
推门而入,李渫那厮在外间柔软的卧榻上半躺半靠着,手捧香茗浅浅品尝,一边还惬意的摇晃着搭在梨花木圆桌上的双脚……这,哪里有半分火气乱撞,肆意狂烧的模样?
我眨巴了眼睛,思索着小丫头方才一脸的惊恐,是否有引人同情的嫌疑,旋即回身就要往外走——这家伙说谎成性,自然也有法子让身边人帮着圆谎咯。
“喂!怎么来了就走?不说要劝我喝药?”那厮开口,声调一如既往的轻佻欠扁。
我站定转身,觑见他慵懒的挑起半条眉毛,有种诡计得逞的气定神闲。
果然,那小丫头是受了他的威逼利诱,而方才我所说的话也一字不漏的落入他竖起的耳朵中。
“我看王爷恢复的不错,那药喝不喝倒也无所谓了。”我说的是事实,眼睛直直盯在他已经解去纱布的右臂,识穿骗局的意味不言而喻。
又骗我!虽然这个谎言说的云淡风轻无足轻重,但与自相遇就种下的种种骗局连成一气,足以引发我的点点不悦。
人都说,行事不可如重锤一落到底,也不可如绵羽轻抚一掠既过,最好深谙“打一闷棍给一甜枣”的精华所在,只是我棒槌也挨了,蜜枣也闭着眼睛吞了,总不能不让我吐个枣核表示下不满吧!
李渫见我一脸冷漠,知我又动了气。悻悻然放下搁置在桌上的张狂大脚,脸色转了转,平生静气的与我说话,“好几天不见你,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见我一脸不信的盯着他,不由脸色黑了黑,大声辩驳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我利落落座,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浅啜起来,摆出一幅“你说你说,我听着呢”的敷衍态度。
屋子里经过片刻的沉默后,李渫终于开始转入正题,“这几日我发现未央宫的人马纹丝不动,驻扎在斋外的半山处,但是祁弦和战无拘却一直没再露面。我原本以为他们碍着凰月的面子,不敢硬闯,只有在门外守株待兔,这才深居简出,不想白白浪费气力……事情却并非如此。”他转了转手中的青瓷玉盅,半盏茶水随了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与他深邃眸底的波光相映成色,“那晚来袭的刺客显然是吹花小筑的杀手,明摆着告诉我那个人已经出手了。而他们此刻摆出一副淡定神闲的态度,并不是打算就此拖下去,而是……有人就要出现了。”
我微微蹙眉,追问道,“是谁?怪不得这几日他们没再派出些不成器的家伙,扰我的清梦呢。”
李渫闻言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抬眼睨我,“那晚那么大的打斗声都没惊动你,我想普天之下除了天上的雷神仙使,应该不会有谁具备如此得天独厚的异禀,可以扰了夏姑娘的清梦呢。”
“你……”我为之气结,不想如此紧急的情势下,他还不忘抓住机会戏谑我一番。
“凰月这公主的头衔也不是虚设,那晚来的刺客除了要将你我生擒而去,似乎还有探视她态度的意味。”李渫不理我又被他惹得头上快要生烟,接着分析眼前的状况,“如今她已然表示要将你我护在斋中,祁弦他们也不好驳了颜面。放眼整个天裕朝,有资格堂而皇之入这斋内的,也只有寥寥数人罢了,而他,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那个人究竟是谁?我焦急放下手中玉盅,按捺不住心头越演越烈的好奇,不想再听他吊我胃口,“究竟是谁要来了?你也打不过他吗?”
李渫目光灼灼的盯在我面上,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不定和些许的不安心,半晌,唇边轻轻迸出两个字,“藏阙。”
来的居然是藏阙!
心底的冷意瞬间如藤蔓一样疯长着将我包围,密密实实的,缠的一丝不漏。手心湿湿的粘着冷汗,我第一次意识到眼前局面的复杂。
干涩的吞了口唾沫,我抱了一丝奢望忐忑问他,“你确定来的是他?”
“错不了,吹花已动,阙影相随,人人皆知……藏阙便是阙影四人中功力最强,谋略最深之人,而能支使得动他的,除了未央宫那个稳坐如山的女人,我不认为还有第二个。”李渫眉间皱起,面上笼了一层深意,印了西番莲纹饰的玉盅在他手中骤然握紧,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便偾起道道青筋。“看来她,真的抱了鱼死网破的态度对我……”
我被他的话骇得大气不敢出,绞着指头颓然想着,莫非这就是我在天裕朝的简短一生吗?刚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迎来的不是甜蜜萌动的爱情……居然是避无可避的杀戮?
一双大手蓦然伸过来,握住我绞在一起的手指,李渫潋滟的眸光如黄昏时刻绚丽耀目的红云,将我罩在其间,挣脱不得。我听他句句郑重,句句沉稳,胸臆间忽而酝酿出无比的甜蜜,将方才的恐惧冰冷缕缕逐出心外。
他捏了我的指尖,劲道很大,却让我莫名心安——“我不会让他再伤你分毫,即使会拼尽所有,我也不会却步!”
雕花的木窗处透进绺绺阳光,照在我们相互交缠的指上,丝丝缕缕,如同月下老人系下的姻缘红线,一线相缠,纠结三生。
片刻间,天地间再也无关其他,只有面前这个男子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在心底明明灭灭,浮浮沉沉,幻化成滴滴甘露,浇灌着心底萌生的嫩苗,拔地而起,摇曳成参天大树。
我,真的爱上了他吧……
“我会把他想要的给他,而他,也必须保证不能伤到我所唯一的在乎。”李渫望着我唇边缓缓绽放的笑颜,同样弯起嘴角,还我一个信誓旦旦的笑容,“这辈子,你,年祈夏,注定逃不开我的牵绊。”
逃?谁说我还要逃?有了这刻两心相偎的温暖,我还奢求什么?
“我不逃了,即使要逃,我的目的地永远只在这儿。”细白柔润的手指挣脱了他的纠缠,定定指向他的心口处,那里,才是我唯一要去的地方。
忘了自己终究不是这界中之人,忘了自己会否有一日便要离他而去,我对着他忘情的眉眼,回他一个誓言,“我哪里也不去了,只待在这,与你一块。”
侧耳倾听他玄色衣裳下的有力心跳,他怀抱中的温暖如同世间最诱人的一抹温存,即使如飞蛾扑火,我还是摇摇欲坠的溺了下去。
许久,室内只有我们紧紧依偎的身影,直到一声怯懦的惴问打断我俩的浓情,“王爷……药熬好了,现在就吃吗?”
小丫头脸红的垂下头不敢看,眼底的暧昧终于唤起我身为女子的矜持,连忙自他怀中站起,扭捏的立在一旁,东瞅西顾。
李渫眼光如刀,射在这扰趣之人身上,齿间字句冰冷,硬硬迸出,“放着吧,本王一会便吃。”
小丫头察言观色,大概知道自己坏了主人的好事,低垂的头越发埋到地上去了,隐带抽泣道,“王爷无事,我这就退下,两位继续……”
李渫脸色又黑了黑,盯着那个逃命似的弱小身影闷闷低语,“继续……满屋子的气氛都被你扰了,我还怎么继续。”
一眼瞥见我转身奔出去的身影,李渫切齿怒吼,“该死的,年祈夏,你又逃!”
我隔着屋子看见又一只可怜的白瓷碗被某人火气攻心的丢了出来,不过这回却命大的没碎,委屈的在我脚边滴溜溜的打着转……我搔搔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落荒而逃,于是也火大吼了一声纠正他——“我不是逃,是娇羞!”
片刻沉寂后,屋子里传出男子低低的笑声,我抚着发烫到几乎燃烧的脸颊暗骂自己,白痴,哪有人娇羞还娇羞的如此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