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十四阿哥衣袖甩甩大步离开,闵敏只觉得白白被他浪费了一个下午,本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罢了,也不过耍耍小孩子脾气,便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打算回屋歇会儿。
打开房门却吓了一大跳,自己桌子前坐着的,那不是一身靛蓝常服的十三阿哥嘛!
还没等闵敏开口,十三阿哥先说:“关上门说话,我可是还在圈禁中的戴罪之身。”
闵敏愣了愣,赶紧转身关上门。这个十三阿哥,可是康熙的首席密探,避人耳目的过来,想必是康熙有什么怪怪的旨意吧。
“爷,是什么时候来的?”关上门,十三阿哥也不说话,倒是闵敏受不了这寂静,问道。
“哼,你在十四跟前,说话有条有理,进退应对都滴水不漏,怎么在我的跟前,居然一开口就这样没规没矩。”十三阿哥冷哼了一声。
闵敏眼眶被不自觉地撑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额,奴婢只是,十四阿哥,额……”
“罢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想来应该是之前隐瞒身份和你聊天,也是我坏了规矩在先,如今要再摆主子排场,终究是有些勉强。”十三阿哥说话声音渐弱,那调调让闵敏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十三爷说的什么话,十三爷本就是主子,即使不摆主子排场,也是主子。是闵敏失了规矩,请主子恕罪。”闵敏屈膝躬身道。
十三阿哥脸上划过一丝欣慰:“起来吧,我说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闵敏站直了,等着十三阿哥说明来意。
十三阿哥却道:“我刚刚在这里坐定,十四便来了。”
闵敏抬眼看了一眼十三阿哥,立即敛去了眼一闪而过的莫名。
“他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十三阿哥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味道,“就连八哥教他的那些事,居然也会跟你合盘托出,你到底是怎么待他,让他这样信任你?”
闵敏眨了眨眼睛:“奴婢,奴婢对每个主子都是一样的呀。”
“一样的?不说旁人,单是我瞧着,你待我和待十四,便是大大的不同。”十三阿哥笑着说,这笑容,让闵敏看不透他背后的意思。
“大大的不同?”闵敏轻声重复这十三阿哥的话。
十三阿哥用指节叩了叩桌面道:“但看奉茶这一项,就已经是判若云泥了。”
闵敏松了口气回话道:“回十三阿哥,是皇上吩咐,十四阿哥生性好玩,喜欢新鲜东西,让奴婢多用些新奇吃食招待他的缘故。奴婢才会在得空的时候,准备些小吃。”
“只是因为皇阿玛的吩咐?”十三阿哥狐疑地看着闵敏。
闵敏认真回答:“是。”
“罢了。”十三阿哥摆摆手道,“我避人耳目过来,是要跟你求证一件事。”
闵敏望着十三阿哥,一脸不明所以。
“是皇阿玛叫我过来的。”十三阿哥忽然看向了别处。
闵敏越发纳闷了,是什么事情,康熙不好直接问自己,要借十三阿哥的口来问自己。
“皇阿玛想知道,在诸位皇子中,可有你相中的。”十三阿哥问。
可有自己相中的?这个是什么鬼问题?康熙问的是什么意思,是问自己看中了哪个阿哥,是什么看中,难道要自己选个夫婿?不对,康熙才不会问那么无聊的问题,那是什么意思?
瞧见闵敏活生生被吓到,十三阿哥道:“我原以为,皇阿玛是为着你的终身考虑,才差我来问你。可是你才晋了品级,且年龄也还不算大,皇阿玛按理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操心你的婚事。况且,若是问这一层,直接问你也是无妨。可是从皇阿玛寝宫出来,却觉得皇阿玛问的应该不是这一层,可是却想也想不透他到底问的是什么,你可能给爷解释解释?”
被十三阿哥一提醒,闵敏忽然明白了,康熙要问的根本不是什么自己的意中人,而是旁敲侧击的想知道,大清朝在他之后的那个皇帝是谁。早上刚刚和他打了一顿马虎眼,怎么他还不死心,明明晓得自己不会明说的呀!
“闵敏,爷在等你回话呢!”十三阿哥话语之中已经隐隐有逼问的意思了。
切,我总不能告诉你,安啦安啦,康熙爷后头的皇帝就是你的好四哥。妈呀,你当我傻的吗,万岁爷问的时候自己没有明说的话,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你,岂不是噼噼啪啪打康熙的脸。可是也不能不回话,闵敏脑海里思绪转得飞快,假装怯生生地回答:“奴婢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也不明白十三爷的意思。”
看闵敏做作的可以,十三阿哥反而觉得有点好笑:“那你姑且就以为皇阿玛要把你指给哪个阿哥吧。”
闵敏故作害羞道:“奴婢出身下三旗包衣,哪里敢有这样的念想。”
十三阿哥摇摇头:“这就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情,皇阿玛既然这样问了,自然有他的想法。”
闵敏眨了眨眼睛,低头道:“奴婢全凭皇上做主。”
十三阿哥似乎早就料到闵敏会这样回答,也不再问了:“那我回去复命了。”
看着十三阿哥起身离去,闵敏其实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他的。可是她也知道,凭这个洪鄂闵敏的身份,即便混成了一品的高级奴才,还是不能问的。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好奇心去死吧。
哪知十三阿哥忽然回头道:“你可知十四临走前那几句话的意思?”
闵敏被问的突然,自然本能的一愣。
十三阿哥接着说:“前头宫里传闻,你有意效仿良嫔娘娘的样子,以辛者库出身想要列位后宫。但是后来皇阿玛并没有如寻常宫女那般待你,更是许了你一品女官的位份。十四的意思是,皇阿玛当是没有把你纳入后宫的打算了。”
皇上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志愿是到了年纪就出宫开个饭馆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打算吧。闵敏心想。
看着闵敏一脸懵圈,十三阿哥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也不想和她多解释,侧耳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便开门走了。
隔日,康熙在御书房召见了一干大臣亲贵,冷冷地问了群臣保荐八阿哥为太子的事情,又数落了一遍八阿哥额娘良嫔家里的不体面,又说八阿哥在废太子的时候也惹了自己生气,大家这样保举他,是不是受了他什么好处云云。
倒是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德辩解说,明明是康熙自己叫群臣提议太子人选,但是大家都战战兢兢,想着这个可是皇家的大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但是圣命一下,也只能存着一颗忠君爱君的心,仔细的为皇帝筹谋,想来想去,只觉得八阿哥是越看越顺眼。不但样貌长的好,气质也温和,为人处世谦逊得体,代皇帝处理事务的时候也应对妥帖,实在是身为皇储的不二人选。自己也没有想到,大家会这样不约而同的都在折子上写了八阿哥的名字,真的是凑巧啊,大家真的没有串通作弊啊,天可怜见啊,本来是心里想的是,虽然这个是臣子不好随便给意见的事情,但是为皇帝肝脑涂地也是无怨无悔的才会这样说,但是皇帝这样冤枉大家不效忠皇帝而效忠八阿哥,这样的罪过可背不起巴拉巴拉的。
闵敏看着这个须发皆花白的半老头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在御前哭号辩解,真是什么仪态都没有了,就觉得自己平时也只是背脊出出汗而已,实在是太淡定了。
巴浑德这样一说,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叙、佟国维什么的,自然是连声附和。康熙却不说话,还是冷冷地看着群臣。直到相对中立的尚之隆也说真的是凑巧真的是凑巧,康熙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但是还是少不得一顿教训,说这些事情自己会慢慢查明的,然后做了些不可私下串联的训诫。又说立太子虽然是国事,也是皇帝的家事什么的,除非有明发谕旨,让这些大臣都不必再瞎操心了。
闵敏和魏珠默默的站在御案的两边,魏珠怎么想闵敏可不知道,闵敏自己是觉得这些大臣好可怜,明明都是按照皇帝的旨意办事,好坏两面都是皇帝自己说,臣子也是难做。
又过了几日,康熙又下了谕旨,说什么当时废了太子,并不似因为皇太子不好,只是一时之间受了蒙蔽所以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也是因为一时不察,所以才会不小心误会了皇太子。谁晓得大家居然会落井下石,给二阿哥编排了一些没有的罪过,然后又意图揣测圣意,无视祖宗子凭母贵的规矩,推举八阿哥做太子人选。不过时过境迁,牵涉其中也不乏对朝堂社稷有功的人,所以责罚了几个以儆效尤,大多数还是不追究了。
正当大家云里雾里的时候,康熙又在二月底下了旨意,说是先前自己病重,后来痊愈,除了阿哥们有孝心之外,也不乏祖宗福荫,所以带了二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一起巡幸畿甸,广撒福祉。其中,二阿哥和十三阿哥是名义上圈禁的,八阿哥虽然恢复了爵位,但毕竟一落一起身份地位都有些尴尬,十四阿哥被打了屁股之后,皇帝也没有什么表示。反正这一行人简直就是把尴尬症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是跟着去的闵敏也是从头到脚的不自在。只是有一点,闵敏瞧着分明,经圈禁之后,二阿哥谦恭了不少,许多日都在康熙帐内聊到很晚,日间父子二人也越发亲昵了,想来距离复立太子,时日不太远了。
只是瞧出这一点的不止闵敏一个人。
十四阿哥那日和八阿哥正散着步,凑巧撞见了闵敏,这个人居然就大喇喇的直接问闵敏,康熙和二阿哥是不是冰释前嫌了?闵敏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与委蛇,哪晓得背后八阿哥一声诡异的叹息悠悠而来,让闵敏无端端起了一身的战栗。
还没有复立太子,十三阿哥就因为和康熙闹了不愉快被送回京里继续圈禁,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闵敏一人,又少不得有心人过来旁敲侧击的问是什么缘由。闵敏又不能照实说这个其实是康熙的障眼法,让十三阿哥以后可以更方便的秘密行事。
即便早知闵敏会身陷这种为难,康熙竟只是笑笑,说闵敏一定有办法应付那些过来刺探消息的各路人马,便撒手不管了。到了晚些时候,又悄悄嘱咐闵敏,务必记下哪些人过来问过消息,分别问了什么,回京之后一一呈报。可怜闵敏,不得不每被问一次,就要躲起来用碳条在纸上记录下来,为了避免人看明白,根本是简体字加英文加拼音什么都用上了。
虽然闵敏记的辛苦,康熙看完就问了一句:“四阿哥也来问过?”
“回皇上,是。”
“他当时神色如何?”康熙追问。
闵敏一愣,认真了想了又想才道:“奴婢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四贝勒爷当时有些犹豫,叫住奴婢之后,迟疑了许久才问十三阿哥到底是为什么被圈禁的。”
康熙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了点头,交代闵敏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必再上心。
三月初九,康熙遣官告祭天地,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最终的结果当然还是复立太子。然后大约还是表示皇帝对几个儿子的看重都是一样的,顺便封了三个亲王,两个郡王,三个贝子。
于是,来势汹汹的一废太子而后复立,终于在折腾了半年之后算是告一段落。
尽管大家看着似乎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即便闵敏对清史不那么了解,也看得出,康熙瞧着一个个儿子都才华出众心里头的摇摆不定。
四阿哥的表面隐忍和与八阿哥九阿哥的渐渐疏离,八阿哥藏匿不住的跃跃欲试,就连十四阿哥也是一副摇旗呐喊的模样。还有,历史上被记载圈禁了十年的十三阿哥,正式隐入康熙背后的阴暗里,做着那些让后来的史学家想破头也想不到的差事。他们正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撩拨康熙心头的摇摆,把各种情势往越来越复杂的状况里推,全然不顾,一寸寸的推波助澜,在日后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一天,看着康熙午后接见过一干臣工之后,批着批着折子,竟然昏昏沉睡了过去,自己轻手轻脚地过去为他披上一条盖毯的时候,发现康熙的鬓角花白了许多,忽然明白,难怪康熙的眼神里会出现这样多的摇摆不定,那是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已非年富力强之时,怕是有太多事,都力不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