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四阿哥那里出来,闵敏心里头的某个疙瘩终于平复了一些。她默默的想着,雍正的吩咐,自己算是完成了吧。尽管自己的背书显得有些单薄,但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德妃和十四阿哥,让他们了解了康熙晚年的安排,是绝对不可能属意十四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闵敏心里头终于安静了下来,终于得了空考虑自己的将来。
她趴在桌子上,傻傻地看着跳动的灯火。难道要在雍正的跟前伺候文书,一如康熙朝一样吗?
隔天,十三阿哥倒是派人传信过来。说雍正会遵照康熙遗命,等她自己想清楚,这段时间,就管好老十四和废太子的衣食就可以。又说自己太忙,得空再来找她说话。
闵敏心想,十三阿哥倒真的是把那位额娘的嘱托放在心上,自己先前只觉得他曾经左摇右摆,表现出某种投机的样子,让她在心里对历史上重情重义的十三阿哥减了些印象分。现在看起来,倒是自己小器。
谁知道,相安无事的好日子,竟然快快的就到了头了。
才过完正月不久,就传来德妃震怒的消息,不但摔了皇太后的印玺,还拒不接受雍正的请安。闵敏得了信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不是就快迁去宁寿宫了吗,忽然闹这出是怎么了?
乌拉那拉氏摇了摇头:“你问哀家,哀家也不知道,现在永和宫大门紧闭,不只是皇上,连哀家,甚至连弘历都不见了。”
闵敏听得锁紧了眉头:“若太后连四阿哥都不见了,那娘娘来找奴婢,奴婢又能做什么呢?”
乌拉那拉氏的表情尴尬极了:“哀家也不知道。”
闵敏轻轻摇了摇头:“娘娘何以认为,奴婢能够劝的了太后?”
乌拉那拉氏道:“哀家只是觉得,你至少可以让圣上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踏上往永和宫去的路,闵敏就后悔了。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是太后忽然出现反常行为的诱因之一。到看见扶月冷冷的表情,这种猜测的确定性又上升了。
“奴婢给皇太后请安。”
“哼,名不正则言不顺,本宫担不起。”
听德妃又把自称改成了本宫,闵敏便晓得,又是和皇位有关的疙瘩了。可是雍正登基都好几个月了,过来请安也是隔三差五的,怎么忽然就闹起了别扭,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太后娘娘言重,娘娘乃是当今圣上生母,何来名不正言不顺之说?”
德妃冷笑了一声:“圣上之位都是疑云密布,本宫这仁寿皇太后的徽号,实在不敢贸受。”
闵敏皱起了眉头,太后慎言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
“怎么?你觉得本宫是在无事生非吗?”德妃在扶月的搀扶下走到了闵敏的跟前,“还是觉得本宫不懂事,先帝尚未入土,就频生刁难?”
“奴婢不敢。”闵敏喏喏道。
“不敢?”德妃冷笑,“你有什么不敢?你连曲解圣意都做得,还有什么不敢?”
闵敏吓了一大跳:“奴婢惶恐,奴婢实在不明白娘娘说的是哪件事。”
德妃在扶月的搀扶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似乎想要喝口水,又气急之下把杯子砸到了闵敏的身边,一片碎片飞溅而起,划破了伏在地上的闵敏的脸颊,血一滴滴的滴落到地面上。
“你不明白?行,那本宫一件件说给你听!”德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本宫原不知道,老四把胤祯的家信全部查封,乃是要搜寻其间,有否留存圣祖皇帝传位于他的蛛丝马迹。更不知道,虽然胤祯常年在外,但是圣祖皇帝从未间断和他的密切往来。不仅,所奏之事巨细皆知,更命九阿哥专理胤祯与京中往来诸事。如此另眼相看,你到给本宫说说,若非圣祖皇帝刻意历练,何必做出这样的安排?”
闵敏皱了皱眉,轻声道:“奴婢先前已经和太后禀报过奴婢的想法,只觉得若是先帝果然属意十四爷,晚年便该召他回京了呀。”
“若是圣祖皇帝自觉龙体正健呢?”德妃气急道。
闵敏吓了一跳,重重叩了个头:“娘娘,您这可是在给当今圣上安插莫须有的罪过啊!”
“他如今连兄弟都逼迫如此,显然是忤逆先帝遗命。如此看来,还有什么做不得?”德妃道,“况且,天家骨血,从来都不缺这样的戏码,不是吗?”
闵敏觉得自己快要哭了,这种话对奴才们而言,不仅说不得,连听也听不得啊!
“对了,还有你!”德妃的声音忽然放缓,让闵敏觉得头皮发麻,“听说你身上有一个先帝御赐的锦囊,里头是为胤祯登基保驾的文书,你放到哪里去了?”
闵敏又重重叩了个头:“娘娘,且不说先帝遗命,若非生死关头,不可轻启。先帝交给奴婢的时候,已然明说,这个锦囊与储位没有半点关系啊!”
德妃冷笑道:“老九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丫头,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暗藏祸心。你知道,若是胤祯得登大宝,必然忙于政事,对你自会疏于照顾。况且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了平衡其间,三宫六院,胤祯定须雨露均沾,你却容不得心上之人与旁人共享。所以,与其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份,不如仗着圣祖遗命的一品女官之职,让本宫和胤祯都记得你悉心照料的情分和恩德!”
闵敏伏低身子不敢起身:“奴婢万万不敢!”
口中惶恐,心里更是风起云涌,这些话是九阿哥告诉德妃的,可是九阿哥是如何来见德妃的呢,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若非扶月和本宫细细说明,本宫只怕还没有发现你的心思!”德妃又急又怒,“闵敏啊,你可是得了胤祯‘不负功名不负卿承诺’的人啊!亏得本宫之前那么信任你,认定了你定不负他一片赤诚之心,却不想……本宫也罢,胤祯也罢,终究是看错了你啊!”
扶月?闵敏心中一动,所以是扶月带九阿哥来见德妃?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你素来伶牙利嘴,能言善辩,怎么了?这会子怎么不说话了?”德妃哼了一声。
听出了德妃的咬牙切齿,闵敏把心一横,挺直了上身:“太后娘娘从来聪慧过人,今儿怎么糊涂了?”
“大胆!”扶月抢先出了声。
闵敏指着扶月,对德妃道:“娘娘既然已知她是贝子的人,也当知贝子与当今圣上素有嫌隙,怎能妄中他人离间之计?”
德妃倒坦然:“若非扶月,本宫还真是不知道,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先是巴结了胤祯,后来却因为动了真情才有了私心,成了他继承大统的羁绊。只是不知道,老四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辜负胤祯?!”
闵敏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德妃显然已经被自己对小儿子的宠爱蒙蔽了心窍,自己真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你回去告诉老四,仁寿皇太后这样大的头衔,本宫无德无能,还是算了吧!”说完之后,便拂袖去了内室。
不一会,扶月摇曳着走了出来,一脸嫌恶的表情,真是不知为了谁在恼,她推了推还跪着的闵敏的肩膀,怪声怪气地道:“姑姑好走,奴婢不送了!”
闵敏看了一眼扶月,艰难的站了起来,踩过自己留在地面上的血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了永和宫,没几步,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只见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榻前,雍正和十三阿哥都坐着,恍恍惚惚间便下了一跳,要起来行礼,却被十三阿哥阻止:“你下颚的伤口颇深,不必拘礼,躺着回话便是。”
闵敏苦笑着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已然明示,奴婢是被圣上收买,才频频去永和宫做说客。若是让人知道,奴婢在御前躺着回话,只怕日后无论如何都是说不清了。”
十三阿哥在雍正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沉声道:“圣上体恤臣属,有什么要紧,你回话就好。”
雍正点点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闵敏眯了眯眼睛,心里头颇为犹豫,是不是要和盘托出。
这神色落在十三阿哥眼里,十三阿哥即道:“圣上已有准备,你大可详实以告。”
闵敏深吸一口气,她还是本能的隐瞒了扶月、称心和九阿哥之间的关系,把其他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雍正铁青着脸听完闵敏的话,不知是怒是悲:“所以,额娘也认为是朕谋害了皇阿玛?”
闵敏摇了摇头:“太后娘娘不过受了旁人蛊惑,她冷静下来回想起皇上侍奉先帝种种,自然就明白了。”
雍正站起身,在闵敏小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言不发,让人越发惊惶。
闵敏想了想,勉强坐起身:“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雍正看了一眼闵敏,哼了一声道:“说。”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朕恕你无罪。”
闵敏尴尬的笑笑,认真道:“先前皇后娘娘曾来找奴婢说话,言及太后娘娘,曾说起心病尚需心药医。皇后娘娘道,这味药在奴婢这里,奴婢而今想想,其实不然。”
“哦?”雍正挑眉的样子实在是和德妃太像了。
“奴婢以为,这味药,其实是在圣上这里。”
“说。”
“太后娘娘之所以会受人挑拨,全是因为信息残缺,才会被人误导。譬如她认为十四爷书信被一一查封,乃是其中留有先帝遗命的蛛丝马迹。若是皇上能安排十四爷见一面太后娘娘,说明那些书信不过是公务往来,与储位无关,一切误会,不就烟消云散了?”闵敏认真地说。
可是雍正看她的眼神却很奇怪:“太后认为,朕查封十四弟书信,是要寻皇阿玛传位给他的字句?那你呢?”
雍正的反问来的措手不及,闵敏一愣:“啊?”
雍正冷冷地说:“那你以为,朕为什么要查封十四弟的书信公文?”
闵敏怔怔看着雍正。坦白说,她还真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正如她从未想过雍正会这样问她一样:“奴婢,奴婢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其中缘由。”
雍正直直地看着闵敏,觉得她并无虚言,哼了一声,又道:“额娘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事。”
闵敏受制于雍正气场,下意识道:“似乎是扶月说的。”
雍正皱了皱眉,敛去所有情绪:“朕知道了,你歇着吧。”
十三阿哥看了闵敏一眼,也跟着走了。少许时候,他又折了回来:“你还好吗?”
闵敏愣愣地看着十三阿哥,无奈道:“奴婢今儿头一次有了那个念头。”
十三阿哥不解:“什么念头。”
“或许,那时候真该死在慎刑司。”闵敏苦笑道。
十三阿哥自然是知道她说什么,摇了摇头:“悔之晚矣。”
闵敏皱了皱眉,拉着脖子上的挂绳,把带着自己体温的锦囊抽了出来,仰头问:“奴婢有事向王爷请教。”
十三阿哥却摆了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闵敏叹了一口气,双手攥紧了那个锦囊。
十三阿哥又道:“可是我却知道,你已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什么?”
“把它交给四哥……把它交给当今圣上的最好时机。”
闵敏看着十三阿哥,其实她并不确定,十三阿哥所指的最好时机和自己理解的是不是一样,因为她的脑海中,已然被另一个闵敏的猜测所充斥。她在说,四阿哥阻止德妃和十四阿哥见面,是因为心里有鬼。
十三阿哥看着闵敏神色变化,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目送十三阿哥离开,闵敏便躺了回去。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岂知才碰到枕头,便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