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懂十三爷的意思。”闵敏勉强憋出了这句话。
“早些年察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爷就问过你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你或许还可以打打马虎眼,蒙混过关。然今时不同往日,你不会还打着虚与委蛇的主意吧。”十三阿哥倒是说的直白。
闵敏还是对着窗外,眼睛却闭了起来,脑中走马灯一般放映着记忆里自己未曾经历过的那些个画面。不得不说,四阿哥的这盘棋下的好大,不论当时他是为废太子办事,还是为自己筹谋,那种触角伸到各个地方去盘查试探的果断,不是一点点的狠厉,也不是一点点的隐忍。可是,他为什么会……
“你大病之后,四哥原是想弃了你。只是你额娘央我,说你自幼心思深沉,还望我多加照拂,免得你过于计算,反被牵累,误了卿卿性命。”十三阿哥似乎看透了闵敏的心思,徐徐道,“我才会暗中安排,想着先让你养好了身子再说。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病愈之后,你竟哑了,甚至前事尽忘。若非,若非当时你意外被卓宁留意,从杂务所迁去了咸安宫,大约就真的要被弃了。“
“哦。”闵敏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大约已经知道,三哥身边的韩先生是四哥的人。也算他目光如炬,说你即便失忆,但是能够在卓宁的眼皮子底下求全,想来也是不易。这颗棋子,莫要轻易放弃。也是他猜测,你未必是真的失忆。所以,我才会依照吩咐,去咸安宫看你。”十三阿哥道。
闵敏回头淡淡望了十三阿哥一眼,原来都是套路:“韩先生真看得起奴婢。”
十三阿哥略有尴尬地一笑:“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识人之能。”
闵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望向远处。
“我听你说话,并不像失了记忆的样子。只是后来,见你看着你额娘的遗物,都无动于衷,才信了。”十三阿哥恢复了前头那种淡淡的口吻,“只是没有预料到,你后面竟然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用的虽不是韩先生教你的法子,却处处透着意料之外的慧黠来,才让四哥对你上了心。谁晓得你竟……”
“一副彻头彻尾生人勿近的死样子。”闵敏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位上。
十三阿哥笑笑:“四哥跟我说,看你那般模样,定是做了细细的思量,只要不替别人办差,便先由着你。到了需要用你的时候,才计较便是。”
“所以,现在到了需要用奴婢的时候了吗?”闵敏淡淡地反问。
十三阿哥正要接话,一阵匆匆忙忙地脚步传来。
两人齐齐往楼梯口望去,一个灰衣侍从跑了来,附在十三阿哥耳际低语一阵,但见十三阿哥脸色大变,扫了闵敏一眼,便匆匆去了。
闵敏一头雾水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回过神,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难道是,康熙不好了?!
隔天早上,有人带了一身宫女常服过来给闵敏换上,把她带去了康熙病榻前。那里只有几个人,一色的面容沉重,看不透心思。康熙躺在床上,面如槁木,全无知觉的样子,约摸是硬生生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魏珠抬头看了一眼闵敏,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这时候,四阿哥才道:“皇阿玛召你,有话说。”
闵敏看了一眼四阿哥,默默跪在康熙的床边。
可是康熙哪里还能说话,他双目紧闭,嘴角耷拉,鼻息若有似无,全无活人样子。
四阿哥又道:“你的孝心,皇阿玛都知道了,真是没辜负了他这些年对你的看重。”
闵敏背脊一阵发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四阿哥这句话,俨然似乎是假作回应,假装康熙对闵敏说了什么,然后让闵敏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代为回话的样子。他,想做什么?
有人拉了闵敏的手臂,拖她站到一侧。姜薤白默默上前,捏着康熙的手腕。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姜薤白松开手,膝行到四阿哥身边,伏下了身子,声音冷静地让人害怕:“皇上,驾崩了。”
闵敏整个人都空白了,如提线木偶似的被人扶了去换了孝服,又被人安置着跪在康熙的灵侧。闵敏只觉得好安静,魏珠不见了,称心不见了,姜薤白也不在,没有宫女太监,并无皇子公主,众妃嫔宫人也没有。康熙偌大的灵柩旁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也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在十三阿哥和隆科多的引领下,鱼贯而入。一个个都是脸色深沉晦莫如深,一个个都是不哭不闹静默不语。只是见闵敏一人跪在灵侧的时候,微微动了一动脸色。
又过了一会儿,四阿哥才进来。
不,他那一身衣服,已经不是四阿哥雍亲王了。
他走到了灵前,转身冷冷看着众兄弟。隆科多和十三阿哥先跪了下来,口呼万岁。其次是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二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是最后跪下的,真是不情愿。
四阿哥抬手拭了拭眼角,道:“六十馀年。孰不躬沐深恩。今一旦升遐。悲痛切至。实出衷忱。大殓时。著令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俱入乾清门内。令其瞻仰。得尽哀恋之情。”
他言语之中,并不乏悲切之意,在众人称是之后,继续说:“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启奏诸事俱交送四大臣……“
后面,四阿哥好像又说了很多话,但是闵敏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迟迟没有松开捏着冥纸的指尖,纵然边缘已然被火的热度烤的微焦。她不合规矩地抬头怔怔看着四阿哥,他的背影坚强阴森,如同一柄藏锋已久的利剑,散发着势不可挡的杀气。他背在身后的手,把玩辫稍的指尖微微颤动,看不出是悲恸,还是兴奋。
忽然,闵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闵敏艰难的坐了起来,默默地看了看周围,这屋子是熟悉的,是她在畅春园里头的住处,离原先康熙办公的地方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说起来,闵敏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难得这屋子竟一尘不染。
她慢慢下床,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嗯,所有的东西也都在原先在的地方,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搬离过一样。她走到床边,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几只雕花匣子,闵敏轻轻抚摩着没有扣上的铜锁,又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块锦帕。闵敏把指尖放在帕子上,里头包着一些东西,有先前德妃送的那只绞丝镯子的碎片,有闵敏额娘的遗物,还有几副耳坠子。
忽然,闵敏似乎想起了什么,手猛地放到胸口,脸色都白了。
“你放心,皇阿玛留给你的东西,谁都没有动过。”
闵敏回头一看,来人是十三阿哥。
“十三爷吉祥。”闵敏别扭地行了个礼。
十三阿哥摆摆手:“坐吧。”
闵敏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十三阿哥后头跟了两个小太监,他们在桌子上放下了几道小菜和点心,又退了出去。
十三阿哥把碗筷摆好,斟上酒,轻声道:“你对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合规矩的难道还少了?”
闵敏看了他一眼,默默坐到了床沿。
十三阿哥拿起两只酒盅,把其中一只递给闵敏,用一种闵敏从未听过的声音道:“我们,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着了。”
闵敏愣了愣,双手接过低头一看,又望着十三阿哥:“甜酒酿?”
十三阿哥一饮而尽,转动着空杯子道:“转口实在腻人,有些往事,大约还是回不去好一些吧。“
闵敏一愣,这番话怎么似曾相识。
十三阿哥笑笑:“来,试试看,这味道对不对?”
闵敏看了看十三阿哥,浅浅地饮了一口,先是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道:“稍稍,欠了些火候。”
十三阿哥挠了挠头:“我尝着,已经是一样了。”
闵敏有点尴尬:“十三爷,难道只是要和奴婢一起,喝这甜酒酿?”
十三阿哥拿起酒壶,想了想,又放了下来:“罢了,这种东西,你们女人家喝喝也就算了,我还是算了。”
闵敏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十三阿哥道:“你昏昏沉沉睡了五天,中间只迷迷糊糊醒了两次,喝了一点点参汤,难道不饿吗?”
闵敏越发觉得诡异,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十三阿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十三阿哥放下了刚刚拿起来的筷子:“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所谓成功,乃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现在,你还是这样想吗?”
闵敏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奴婢从来都是这样想的。”
十三阿哥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十四弟回来了。”
闵敏手腕一抖,险些把杯子跌落到地上。她下意识的眯缝起眼睛,用力的回忆,拼命的想,可是只能想起来,电视剧里面的有些桥段,十四阿哥在回京之后,和四阿哥闹了老大不开心,但是具体是什么,是什么呢?
十三阿哥侧头认真地看着闵敏,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化,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闵敏如惊醒一般抬头看着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道:“魏珠倒戈向四哥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原是中立之人。康熙五十年后,因为你和十四阿哥交好,所以才会倾向八哥。”
“啊?”闵敏一肚子莫名其妙。
“魏珠说,你性格温和不喜张扬,十四弟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啊!”闵敏完全不在状态。
十三阿哥笑了笑:“魏珠跟四哥说了些事,说了些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事。”
“什么?”闵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你早早就避开了锋芒,一个人静悄悄躲到了咸安宫。但是,你事先留了两封信给皇阿玛,让他在四十七年的年末打开。这两封信,一封写的是太子被废,另一封写的是大阿哥魇镇。据魏珠说,你为了免露天机,还把魇镇写成了演义的演。自此之后,皇阿玛便彻底信了……”
“信了什么?”闵敏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你是未来人,并非虚妄之词。”十三阿哥的眼神让闵敏遍体生寒,“所以,你一早就知道结局了?”
“虚妄之词?”闵敏喃喃的重复着十三阿哥的话。
十三阿哥冷笑了一声:“不错,我原是见过那两份密信,以为不过一时凑巧,却不知,你竟是未来人。如此无稽之谈,连皇阿玛都信了,而今这位圣上,该如何处置?”
闵敏放下杯子,斜斜靠回床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