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我就没了方向,村镇又不像城市里那样到处灯火通明,左边看看是黑压压的树和房子的影子,右边看看还是黑压压的树和房子的影子。
廖羽看我站在那里发呆,笑起来了,带着我往左边走出去。
黑漆漆的地方,路面只是隐约的有点泛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脚踩下去的地方,是石子,还是个土坑,一脚高一脚低的。
廖羽看我走得艰难,伸手来扶我。
他的手扶到我的瞬间,我看见,小路两边的田里,有好几个在弯腰做农活的人。
“鬼……”我都奇怪自己反应怎么这么快。
“答对,”廖羽的语气好像很无所谓。
我甩掉他的手,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鬼了。
“看见鬼就看见嘛,有什么好怕的。”他对我甩掉了他的手表示了不满,语气听得出来。
“是不是有了法力的人就不怕鬼?”我对于黑白无常抓鬼来店里审问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他们都可以抓鬼,而我一看见就哆嗦。
“见多了嘛,又不是所有的鬼都是坏的,我们只负责捉拿那些行凶的而已,抓鬼跟警察抓歹徒没什么区别。”
“是吗?其实吧,我老觉得你们本身也是鬼。”我一脚高一脚低,没人扶着走路很狼狈。
廖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算了,本来想吓吓你的。”
“喂,你敢吓我,我翻脸啊。”在自己店里出丑就算了,还要让我在外面又蹦又跳吗?
他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话说,你刚才跟活宝叔在赌什么气呢?”
“我哪里有跟他赌气啊,从我进门他就一直凶我,我又没惹他,我也不懂你干嘛带我到这里来,你们有事就自己来商量啊,我又不懂你们那些。”
还我跟他赌气呢,我压根儿就没招惹过他啊。
“那我过来商量事情,把你一个人丢店里,你敢不敢呢?”
我靠,这摆明了就是吃定我了。
怒气从丹田开始升起,慢慢往上窜。
必须要跟你走吗?必须要服从你说的吗?不就是有鬼吗?每天死那么多人,这世界上不是应该有很多鬼吗?也没见少了你们的人他们就不活了啊?
至于娜娜,很显然,有人居心叵测,那么,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我,这事你都是要管定了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受制于你?
我可以被鬼吓得鬼哭狼嚎,但是不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我有话跟你说。”我站定了脚。
“嗯,说什么?”他也站定了脚步,黑乎乎的环境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不过眼睛还是找得到的,而且,看不太清楚睫毛,真好。
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把这两天来的疑惑和被迫接受的各种安排全部整理了一下。
“也许你觉得故弄玄虚很好玩,可是我很讨厌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呼来和去,没错,我答应了你要听从你的安排,那是基于我认为你会回答我那三个问题的前提下。”
他没接话,我深吸一口气,继续。
“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我就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事不会再听你的,如果有鬼来找我把我吓死,那也是我活该。”
这个家伙在我身边转了一天一夜,我要是还看不出来他紧张我的安危,那我就真的是白痴了。
他会用我的朋友来要挟我,我不会用自己来要挟他吗?
我这辈子超级恨的就是不明真相,被人像傻瓜一样耍。
没有真相,毋宁死!
他很安静,面对着我,听着我的炮轰,他很安静。
黑夜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的眼睛,很亮。
“真的是本性难移,”他终于开口了,在我们沉默地僵持了一阵以后,“我以为你多少会改变一点,结果还是这样的脾气。”
看来,他这是准备回答了,很好,姑且听听他会说什么。
“2006年12月23日晚上你发生了一次车祸,”他深吸了一口气,夜色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那场车祸当时就夺去了你的性命,守灵家族跟阎王做了一场交易,用你的爱情换你的命,阎王也好奇没有爱情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你现在还能活着。”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像我这种凡俗的小女子,守着个清冷的咖啡馆,偶尔算计下平常人都会算计的收支,幻想下很多很多财富从天而降,三点开门十点打烊,日如一日,仅仅如此。
从头看到脚,从脚再看到头,我身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细胞是跟“奇遇”有关系的,然后昨天,这辈子最惊世骇俗的遭遇,我看见了鬼,再然后,现在更劲爆的,自己竟然还是阎王感兴趣的人,死了一次,继续活着。
“你知道你刚才跟我说的是什么吗?”我听见自己很软很软的声音,觉得那声音像从很空洞的地方飘出来的。
“我说的,就是你想知道的。”
我看着廖羽的眼睛,感觉他的眼睛在飘远,他眼中的亮光在飘远。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晕。
他不是开玩笑的,我感觉他不是在开玩笑,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却像是个很滑稽的玩笑。
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我听见他说带我回店里去。
我听见他抱着我的脚步声很忙乱,还听见他跟出租车司机说咖啡馆的那条路名。
我听见车窗外的风声很大,还听见他一直在我耳边低语,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我可能被他刚才的那番话当头闷了一棍,所以脑子有点暂时不灵活,并且影响到了语言能力。
所以一路回来我都没法思考,虽然我听见了他说的所有话。
我也说不出来话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一直到他把我抱到沙发上,那当头一棍的眩晕才渐渐褪去,我才能思考,才知道怎么说话。
只是我的脸部肌肉能力好像还没恢复,我做不出任何表情来,张张嘴,舌头是硬的,几个字节组织起来很不容易。
“所以,我还活着?”
呆呆看着面前这张脸,好像没有昨天那么瘦了,他的肉长得好快,一天就长了好几十斤的样子,原来他不瘦的样子真的很帅,我好喜欢他的睫毛和胡子。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
为什么他要吻我的手,他跟我很熟吗?
哦,对哦,我的命是他们守灵家族换回来的,他应该跟我很熟,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原本就认识你吗?”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胡渣刺得我掌心好痒,可是这痒痒的,又好像很舒服。
“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喝过孟婆汤。”
为什么听起来越来越复杂?为什么要给我喝孟婆汤。
“喝了孟婆汤,你才会忘记心中所爱,才能做一个没有爱情的人。”
孟婆汤会忘记心中所爱吗?传说中不是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
哦,我有点不太会表达,但愿他理解我的意思。
“孟婆汤,有很多种配方,其中一种,可以让人忘了心中所爱。”
原来是这样。
我看着他,不想再继续问问题了。
我想我的脑子是恢复正常了。
他给我的这个答案太过离谱,离谱到让我一下子脑子短路了,但只是一会儿而已。
关于我跟他的关系,似乎我不用问下去了。
他一进门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很紧张我的安危,高柔认得我,我喝过忘记心中所爱的孟婆汤,我不记得他了。
所有他们的表现和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似乎都能串连起来,验证我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我垂下眼眉,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