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姜拜见王。”
“阿姜将军请起。”
谭佑公看着一身丝锦将袍的左姜,婷婷而立,自有一番临天下的风韵。不知今日是梦还是往昔是影。
“王一路受苦。”左姜站立,看着谭佑公疲倦的面孔,心中千般抱怨也烟消云散。在异乡的土地上,他们又起肩并举了。只是沧桑世道,谁知命运的下一个拐点在哪里?罢,罢,罢,过往种种皆为死,明朝百花万般红。
“两年不见,左姜越发挺拔。”谭佑公微微而笑。
左姜觉得这句话半是嘲讽半是诚恳,一时竟无言以对。
谭佑公笑意深了很多,说:
“看来战术仍旧是:不理你。”
左姜的眼睛湿润了,虽然隔着万水千山、怨恨隔阂,可往昔阳光下的坦荡相交、对饮时霎那的相知,足以让人回归温暖。人,总是健忘的。
“王取笑阿姜。”左姜露出笑容,眼中泪珠更加亮晶晶。
“坐下喝茶吧。玉公主派人送来谭茶。”谭佑公邀请着左姜。左姜坐在谭佑公的下首。
“明天出征吗?”谭佑公喝了一口茶,轻声问。
“嗯。”左姜轻轻答应:“我会胜利。也会尽快。”
“左姜不要为我而战,要为自己而战。”谭佑公沉默一会儿,看着窗外说。
左姜惊讶地看着谭佑公:
“难道王不想回去当王了吗?”
“命数天定,不可强求。”谭佑公收回目光,看着左姜:“当年我回国是为了谭国安定,可取得王位后,我渐渐忘了初心,和前王们越来越像:怕别人窥探王位、怕别人背叛与我,怕大臣忤逆与我,怕百姓造反……于是……”谭佑公停了一会儿,慢慢接着说:“于是走到了今日。左姜,我的智慧只能够取得谭国的王位,不足以称霸天下。”
左姜觉得心很疼,她遇见申浚王之后,就已经知道霸主不会是谭佑公,可今日谭佑公自己明白,却让左姜倍感伤感。申浚王霸气天成、果敢冷静、尽用人才,却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无法亲近;而谭佑公生性温儒、隐忍坚强、待人和煦,只是心思纠结、多疑犹豫。若是太平盛世,谭佑公也会是明君,只是乱世当道,大开大阖、勇往直前之人才能冲破黑暗,立于天下。
左姜心里百转千回,却一时语噎,不自觉去挠头,可是现在带着将军头盔,只是摸得一手冰凉。
“难得看见左姜如此慌乱!”谭佑公笑着说,眼里温柔如水。左姜看着谭佑公的眼睛,感觉自己瞬间被吸进去,仿若硕儿看着自己,心里莫名地突突而跳。
“左姜曾经说过愿意做女人。但一直没有告诉本王原因。今日可愿意告诉?”谭佑公过了一会儿问。
“因为,因为阿姜可以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撒娇、耍赖!”左姜脸有点微微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
谭佑公定定看着左姜,好一会儿轻声说:
“阿姜勿忘佑公。”
左姜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觉得人飘飘然,很是美好温暖。两人痴痴笑着,对坐良久。
“阿姜,有什么向本王求证的吗?”过了一会儿谭佑公问。
左姜似从梦里醒来,刚刚的静谧只是一场奢望。回到现实,仍旧刀枪相见、血流成河。
“没有,王。”左姜轻描淡写地回应。
谭佑公笑着说:
“看来阿姜要让本王一直愧对于你了。”
左姜淡然一笑,说:
“王刚才已经偿还阿姜。”
谭佑公挑挑眉毛,不解的问:
“用一杯茶吗?”
“不,用一个温暖的梦。”左姜轻轻笑着说。
“对王来说,那是真心。”谭佑公盯着左姜说。
左姜低头抿茶,一缕阳光照耀在她的颈项之处,折射出美丽的弧线,辉映在洒落的光柱之中。
谭佑公慢慢移开目光,叹一口气:
“阿姜终究是怨我。”
左姜放下茶杯,缓缓而说:
“王再回谭国后,一定要与申国修好。”说完站起来,向外走去。
谭佑公对着她的后背说:
“穿戎装很漂亮。打赢了记得接叔父回家。”
“你把他流放,你把他接回。我不做你该做的事。”左姜回头儿斩钉截铁地说。
谭佑公温暖地笑着,露出象牙白的牙齿,说:
“阿姜有时候很孩子气。”然后挥挥手,让左姜离开。
左姜走出屋外,似乎听见谭佑公说:
“平安,阿姜!”
可她回头时,士兵已经将房门紧紧关住,只留下一片阴影在晃动。
左姜注视了房门一会儿,咬咬嘴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公主迎左姜在门外,却只是拉着她的手,一言不语。
“他很好。没有受伤。申浚王只是派了士兵,但在府院里行动自由。”左姜对着玉公主说。
“他现在很后悔吧?悔得肠子都青了吧?我就说我命硬,凡是对我不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邢棣在旁边叫嚷嚷。
“都没有好下场!”陌儿最近总是重复邢棣的话儿。邢棣欢喜得摸摸陌儿的小脸说:“好孩子,重复地好。”
左姜直接忽视他,随着玉公主走进屋里。
“左君,我想去看看他。”玉公主对左姜说。
“公主,现在估计不是时机。可否等我打赢了,再议。我怕申浚王生疑心,害了谭佑公。”左姜真诚地说。
“我懂。他最疼我,没去邢国当人质之前,他总是带着我去见父王。后来回来王也对我百般呵护。此次来申,是我主动要来的。你死我活的宫廷之中,我们之间也总是如此不真实。我想替他分担,也想依靠分离来保住这份美好。谁知世事难料……”玉公主万分感慨。
“公主,路还很长,你会有机会安慰王。”左姜坚定地说。
“左君,明日什么时辰出发?”玉公主转向左姜问。
“辰时。”左姜说。
“四鹰跟着你。”玉公主对左姜说。
“不,公主。让四鹰随你。武侯肯定知道谭佑公还活着,我怕他派人对你们不利,有四鹰保护你好一些。”左姜分析。
“四鹰跟着你。他对王宫比较熟悉,万一你打入王宫,可以让他给你参谋。”玉公主坚决地说。
“我跟着你,阿姜将军。这边侍卫可以保护公主和邢棣。”四鹰也说。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有危险我就跑,我不用你们保护。”邢棣嚷嚷着。
“我保护,我保护。”陌儿也嚷嚷着。
“乖,乖。”邢棣喜笑颜开地看着陌儿。
“左君与谭家军取得联系了吗?”玉公主问。
“派人去送消息了,但最快要三天才能传到熊君。”左姜说,心里却很忐忑。不知道武侯对熊俊君是否已经限制了。
玉公主看出左姜的担忧,说:
“估计武侯暂时对边境将士以安抚为主。左君暂且放心。”
“玉公主的礼乐学府开始授课了吗?”左姜打破沉重的氛围,聊着闲话。
“礼乐还没教,收留了一群孩子。都是流落街头的莽儿。”玉公主笑着说:“倒是热闹。”
“这些孩子也是福气,遇见公主。”左姜真诚地说。
“与我不相干。是这些孩子的机缘巧合。”玉公主超然说着:“有时候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长大,就在礼乐府呆着。”
左姜想起首阳,当初若他能有机缘在礼乐府,或许能有一个安稳的人生。可在此乱世,那个壮年男子能逃过战场?
“左君,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愿你平安。”玉公主打断左姜的沉思。
“公主也注意安全。最近申浚王召见公主了吗?”左姜顺口问。
“等左君归来,到礼乐府看看。那将是我的归处。”玉公主微笑着对左姜说。
其实玉公主对待邢棣落落大方、亲如兄弟,左姜知晓她已经看破情事。只是担心她在这深宫之中,行只影单被人算计。如今看来,倒是左姜看重了世事。
“左君勿忧。左君每日在我处儿来来往往,就是保护我。所以左君一定平安归来。”玉公主拉着左姜的手。
左姜笑笑说:
“公主总是能猜到阿姜的心思。谢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