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久经杀伐的男人,他有着一张铜雕一般的沧桑脸庞,蜡黄的皮肤上盘踞着深浅不一的虫子一样的疤痕,夜色一样浓郁的黑色盘亘在瞳仁深处,高大的身形和他的表情一样让人望而生畏。他身披宽大的黑色指挥官服,穿着黑色的套服,佩戴墨绿色的领巾,胸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森林的标志,袖子在布满尘烟的风中猎猎作响。中年男子站在魔兽尸体堆成的小山之上,在摇曳的火光之中,静静眺望着远方的山峦,眉头紧蹙,好似在告诉别人我是个老大。
一名身着相同款式制服的男子小跑了过来,右手握拳锤了一下自己的左胸,“李队,北部林区的魔兽已经全部剿灭,焚毁魔兽巢穴共计十八处,队员伤五人,无人死亡。”
被人称作李队的男人应了一声,用老大特有的姿势和神情朝着身后的方向摆了摆手。小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收队!”
不多时,一队身着制服的人在男人面前站成,他们的胸口都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森林的标志。惜字如金的老大没有对他们的行动做任何评价,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撤。”就率先迈开步子,大有领导先走小弟殿后的意思。
沉默。除了呼吸声和靴子踏在泥土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外,没有人说一句话。十数人满编的小队像一把黑色钢刀一样,悄无声息穿行在林间。他们看似无序地行进着,实则以男人为中心,把四面八方的任何破绽都封死,以便在魔物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以最有利的姿态将其砍杀。每个人的手都按在自己的武器上面——或是太刀,或是火枪。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战斗的节奏。
“救..救命啊!”
正在行进中的男人簌地顿住,看向求救声传来的方向,他身后的一队人随着男人停下都齐齐地止住了脚步。他们在等待指令,没有人擅自行动,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变化。男人做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小队队员立刻四散开来以包夹之势靠拢过去。
警觉的男人缓步靠近。闯入他视线的是一只小号的食人花,还有两个年轻人。他们一上一下,正在把食人花的上下颚掰开,试图救下那个误入食人花口中的鲁莽之人。
在他看来,两个人的做法无疑是愚蠢的。这种情况之下应该立刻逃跑,因为食人花从来不会单独行动。三两个人在野外遭遇了食人花群的生还性基本为零,哪怕是有再多的圣水也无济于事。这座森林还是太过危险了,别说是他们,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在遭受苦难之前今早了结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正准备下令不要多管闲事的时候,他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那个带着眼镜的胖子似乎爆发出了什么力量一般。一个若有若无的淡金色虚影慢慢在他背后浮现,这带给了那个年轻人强大的力量,仿佛天神下凡一般。食人花巨大的下颚被胖子拉扯到变形,鬼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且不说食人花的咬合力,那胃液之中蕴含的腐蚀性更是不同与一般的浓酸,顷刻之间就能将一个人氧化成碳棒。
“这...”男人愣神的功夫,一胖一瘦两个人已经将食人花掰成了两半。那股食人花独有的腐臭气息开始弥散在林间。普通人闻起来也不过就是腐臭的味道,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食人花却能分辨出这种味道里面的信息究竟是求救,还是撤退...眼下这种情况,用脚丫子想也能想到肯定会有更多的食人花接收到求救的信息素之后赶来,到时候即便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能够脱身。
“李队,不妙啊,这样下去更多的食人花会闻着味道过来的。”副队长凑到男人跟前说。
“我知道。”中年男人啐了一口,看着那些缓缓围上来的食人花。显然,热情好客的它们已经发现了这里还有着更多的...猎物。
“清出一条通道,将那三名年轻人从怪物的口中救回来,没受伤的人殿后,速战速决!”
男人发话的那一刹那,周围的无数黑影同时行动了起来,仿佛那些影子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要做些什么。数量较多的持短兵器的影子冲将上去和食人花展开了搏斗,冷冽的刀光和粗壮的茎叶交织在一次;拿着火枪和弓箭的狙击手则像是阴影中潜伏的一条条毒蛇,伺机而动,每次射击总是能替先遣队挡下从角落里窜出的致命的袭击。
战斗从一开始就上升到白热化,每一次挥刀都是为了在倒下之前为同伴多争取一分胜利的机会,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儿,越来越浓了...
“李队,道路已经清出来了,我们损失了两名队员。”副队长声音有些低沉,“他们都是战死的,没有一个逃跑。”
“嗯。”男人点了点头,“回去以后再为他们进行葬礼,现在先救人。”他打了个响指,一股火募地飞了出去。那些食人花的死尸在接触到火焰之后剧烈地燃烧起来,刺鼻的味道冲天而起,弥漫在周围的腐臭味一瞬之间被冲的一干二净。男人抱起陷入昏迷的胖子扛在肩上,整个人一沉,往下陷了几分。他皱了皱眉,骂了一句:“真他妈胖。”
一名队员抱起瘦一点的年轻人。男人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没了脸的男孩,摇了摇头,“这个已经不行了,放弃他,撤退!”
出口就在眼前了,得到命令的队员朝着森林之外冲去,他们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以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威胁。更远一些的地方,草木晃动着,更多的食人花怕是正在赶来。男人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孩,转头也准备撤退。
“李队,这个男孩还有救!”
男人听到副队长的声音猛地顿住,扭头看向后方。他看到男孩周身散发着流动的辉光,那些被食人花腐蚀的组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圣水吗,没想到都这个年纪了还有剩余,真是命大的小子。”男人粗狂地咧嘴一笑,“差点就当了一回恶人。喂,十方,背上他,我们走了。”
“是,李队。”被叫做十方的人收刀入鞘,刚准备背起男孩的时候却听到了李队焦急的喊声。“十方,快闪开!”
听到男人的喊声,他下意识将男孩保护在身前,用左手挡在腐臭味袭来的方向。
“啪嗒。”
一股浓稠的液体溅到了他的左臂上,那是食人花的胃液。不到两息的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化成了焦黑色,还愈有扩大之势。十方惊喝一声,一把将怀中的男孩抛向李队的方向,用解放出的右手反手拔刀自下而上,一记壮士扼腕般的逆袈裟斩切断了自己的整条左臂。
“十方!”男人另一只手接住了十方抛来的男孩,看着血如泉涌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副队长,脑袋有些充血般的炫目。
“哎呀..这样回去,可是要被人取笑了。”十方脸色瞬间煞白。他将火焰召唤到刀刃上,毫不犹豫地将烧的通红的刀背印在左膀的切口处。“唔...!!”他咬着牙,剧烈的痛楚连同着嘶吼声被他一同堵在了嗓子眼后面,生怕引来更多的食人花。
“十方!快走,我来给你断后。”男人看着那些增援的食人花在火光的照耀下越来越清晰的可怖模样,下意识要去拔腰间的刀。可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两条手臂都被这两个年轻人占用了,如果要去拔刀的话,就要冒着抛下他们的危险。和魔物的战斗中,哪怕是一瞬的犹豫都有可能丧命!
“别开玩笑了,李队。”游十方强忍着剧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我都知道,现在还是我留下来断后比较好。”
“十方,一定有什么办法,你会活着出去的!我发誓!”男人面容有些扭曲,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之下像极了一条条蠕动的恶虫。
“别开玩笑了李天!”游十方突然后跳一步,用尽全身力气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一道圆舞斩。跳动着火焰的太刀仿佛重剑一般响起了急促的低吼,一道火龙卷似的剑气扩散开来。数只食人花在这一斩之下一击毙命。
“快给老子滚,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他的瞳仁中跳动着火焰,周围的眼白因为充血完全变成了血红,看上去极为渗人,犹如一个嗜血的鬼神。
“游十方!你!....在赫尔冥界等着我去找你。”男人一咬牙,猛地转身,向森林外冲去,不敢再多浪费一秒这十方用性命争取来的时间。
“谁要等你啊,臭东西。”游十方把刀收入腰间的刀鞘中,从上衣口袋悉悉索索地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打了个响指,召唤出火苗点燃了香烟。
“再说了,男人的誓言,又有几个能完成的。”他深吸了一口烟,仰头看向夜空中繁多的星芒,吐出一两个烟圈,咧嘴笑了。
游十方是个土生土长的黑门郡人。父亲是个魔匠,专门把一些小魔法铭刻在人们使用的日常器具上,让普通人也能享受到魔法带来的便利;母亲是个优雅又漂亮的护士,待人亲切真诚,是邻近皆知的白衣天使;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两方的家长也是旧识,婚约都订下了。
游十方都想好了,等他成年了之后,先像父亲一样学一阵子魔匠的手艺,攒一笔钱,等差不多了,就和女朋友结婚,然后两个人一起环游凡特维斯大陆的世界各地,做一个学者。妻子怀孕了就回黑门郡,把孩子生下来,然后继续赚钱,等孩子长大一些再把游李大陆的趣闻讲给孩子听,就这么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在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变成了泡影。大批魔物从黑森林涌出,对他的村子进行了毁灭性的袭击。他的双亲、未婚妻和所有的友人,都死在了那次袭击之下。那天晚上他被父亲锁在自家的地窖之中,因此躲过一劫。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从地窖中冲出来的时候,那凄惨的景象和漫天的火光,就像地狱一样。
游十方扔掉烟蒂,摆出了居合的姿势。他的视线越来越昏暗,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他能感觉到数不清的食人花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同类的尸体和鲜血的气息勾起了它们的凶欲。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人上了年纪就总是会想些莫名其妙的回忆呢。”他最后一次念动咒文。在那些忽高忽低的吟咏声之中,周围的火焰都**纵了一般朝着他汇聚而来,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刀鞘之中。他的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愈发的清澈,那是种解脱一般的期待。他猛地拔刀而出,高度压缩的细密而炽热的火焰和空气中的烟尘相遇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漆黑的黑森林之中,仿佛有人投下了火焰禁咒一般,一道冲击波自森林入口处扩散开来,无数树木被拦腰折断,爆炸声像在低空的一声炸雷,连地面的石块都震跳不止,仿佛万兽奔腾。火光冲天而起,一瞬恍惚如同白昼,混合着烟尘的热气形成了一朵蘑菇云,甚至将天上的薄云烧灼出了一个大口子。
黑刀的成员们听到爆炸声之后全都停了下来,驻足行礼,哀悼自己失去的兄弟。男人站在凌冽的风中,抱着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