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小心翼翼地为西尔维娅盖上被子,生怕自己的动作吵醒了酣睡中的女王。后者的脸上正挂着甜甜的笑容,任谁都能从笑容里看出那是一个多甜美的梦。
她望向窗外,衣衫单薄的普瑞斯托领主仍旧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都不敢朝这里瞟上一眼。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西尔瓦高兴呢。希瓦坐在床前想道。她又把目光转回到西尔维娅的脸上,仔细地看着那张精致的睡颜,愣起了神。希瓦从来不否认自家女王的魅力,看着这张脸,哪怕是这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要被迷住。比起这张脸蛋,更难能过可贵的是女王的心灵。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女王的叫着,但她知道,西尔维娅更像是一个小女孩,在经历了那种残忍的童年之后,西尔维娅没有像自己一样自怨自艾,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仇恨转化成了珍视,继续爱着这个世界。
“你值得拥有那些甜蜜的粉红色的梦,拥有好看的衣服和英俊的追求者,而不是像我一样变成一个怪物。”希瓦轻轻抚着西尔维娅的脸庞,浅浅地笑了一声,说道。
“而那些纠缠的荆棘和漆黑的梦魇,就让我来帮你驱逐好了。”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为女王压好被子,轻声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不知道卡奥斯是不是还沉浸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希瓦发现他仍旧没有注意到自己就站在他身后。她好几次伸出手,想要提醒这个人类小子放聪明些,乖乖地滚出黑森林。
算了,就这一次,尊重西尔瓦的决定好了。她想。
希瓦缩回了手臂,悄无声息地挪动着身体,转身进入漂浮着萤火虫的森林,朝着妖精们居住的领地走去。希瓦打算前去寻求妖精们的帮助,在那些睿智而又保守的妖精们手里,总有些不愿意使用的魔法手段,可以帮助她解决某些问题,比如读心术。
希瓦从未想过能说服那些固执的老妖精,在他们恪守的无聊的元素法则之中,读心术这样的高级幻术永远被放在禁止使用的列表之中,从他们学会这种法术一直到死去,没有一只妖精敢悖于这崇高的法则。
可羊群中的羊也不全是白色的,总有那么一只黑羊,不愿意墨守成规,心念神往着高墙外的世界。弗洛卡卡就是这样的一只黑羊,哦不,火妖精。他很乐于抛弃那些族人们奉为神谕的法则....至少读心术这样的法术,随便放几个还是没问题的。
希瓦此去的目的地就是妖精领,那里生活着成百上千的妖精们,那些树木都被施了魔法,即便是树干里面被掏空了也能茁壮生长。希瓦每次都疲于寻找马卡尼尼的住所,老实说,那些妖精住的房子,装潢都差不多,即便是有所不同,外人也看不出来——不就是一棵树嘛。不过上一次来的时候,希瓦在他们的房门口留下了几道抓痕,这差点让风妖精马卡尼尼当场发飙。
“快到了。”希瓦暗自嘀咕着,拍了拍有些发闷的胸口。她莫名感觉一股不快的感觉萦绕在心间,这使得她烦躁不已。她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桩树上裹着树脂的爪痕,而红发的火妖精就跪在那棵树下,怀中抱着一颗绿松石和沾着血的衣服,面如死灰。
“见鬼。”她惊呼了一声,打紧了步伐跑了过去。弗洛卡卡的异样和他怀中的东西让希瓦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在她的印象之中,一只风妖精死后留下来的东西正是绿松石,那是一种强大的魔法石,里面蕴含的风元素之浓郁令人咂舌。
希瓦轻轻地在火妖精的身旁跪了下来,心中祈祷着事情千万不要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老实说,她更希望那颗绿松石是随便一只别的什么风妖精的遗物,只要不是马卡尼尼就行。
这只难过的火妖精兀自静静地跪在地上,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庞然大物般的希瓦。他的眼眶红肿,像是刚哭过,可脸上没有一滴泪水的痕迹。他平常是很爱干净的,无论何时,总是收拾的平整妥帖出现在别人面前,可他今天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白皙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身上的衣服散发着恶心的臭味,划破了也不自知;黯淡的头发耸拉着,像是一株枯萎的波斯菊。
两个人都沉默着,希瓦的心连同着周遭的空气一同,渐渐冷了下来。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可怜的火妖精失去了自己挚爱的未婚妻,这让她十分难过。希瓦其实挺喜欢着马卡尼尼来着,记得前些日子,这风妖精还溜过来问自己偷偷讨要了几瓶月梅汁过去,当时自己还嘲笑马卡尼尼说,你这么贪吃,以后就嫁不出去了,而风妖精则叉腰顿足地回道,不会的,要是弗洛卡不娶马卡的话,马卡就把他的三条腿都打断!
没想到今天,事情竟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希瓦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弗洛卡卡,可想了半天,都是些空洞乏味的话,倒不如不说。
过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希瓦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弗洛卡卡开口了,“多有失礼了,银大人,劳您陪我发了这么长时间的呆。”火妖精转过身,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上全是凄苦的笑容,“知道您来看她,马卡也一定很高兴吧。”
“我....”希瓦咬了咬嘴唇,“你...节哀顺变,需要什么的话就跟我说,我帮你向女王传达。”希瓦看着他的样子,目光之中满是不忍,她强忍住自己询问的欲望,安慰道。
“呵,没想到最后居然还要麻烦女王大人。”弗洛卡卡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说,“不必了,银大人,女王还沉浸在前几天的悲伤之中,我们的小事就不劳操心了,说出来只会让她徒增悲伤。”
“你何必这么自暴自弃。”希瓦皱了皱眉,说道。也许是伤心的缘故,弗洛卡卡的话语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怨气,这让她有些恼火,却又不好发作。
“倘若今天死在这里的是伟大的森林女王,你还能这么处之泰然地说教我,要我不要自暴自弃么?”弗洛卡卡的嘴角臻着冷笑,像是一只受伤的狂犬一般,将心底的苦闷和难过吠了出来,“想想看吧,在妖精死后还会留下魔法石,可你们呢,在精灵死后,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她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吗?是可悲又可笑的回忆吗?在许多年以后,除了那孤零零的墓碑还铭记着她的名字以外,还有任何一个人会记住这可怜的森林女王名叫西尔维娅吗!”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以至于最后咆哮而出。妖精们被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从树屋中飞出,议论纷纷地加入了这场谈话。
“看看吧,狼人!这里不属于你,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弗洛卡卡说。
“希望你清楚你正在说着什么。”希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你需要冷静一下,弗洛卡卡,我想今天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等我办完了手头上的事,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的。”她看向周围聚集起来的越来越多的妖精们,他们的脸上带着疑惑和敌意,或许其中不少人认为同胞的死和自己有关系。
希瓦知道弗洛卡卡只是因为未婚妻的死而有些发狂发疯,但他说出的这些话还是触碰到了她的逆鳞,换做平常,希瓦会很乐意送这悲戚的火妖精去见他的小情人。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希瓦想。
“随你的便吧,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希瓦挑了挑眉,“你要离开黑森林么。”
“相比之下,让女王和那样一个陌生人类独处,真的好吗?”弗洛卡卡垂着眼说,“我很清楚你来找我干什么,这也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的好意了,看在马卡的份儿上。”
希瓦的瞳孔缩了缩。
“卡奥斯·冯·普瑞斯托,你对这个人抱有的疑惑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他的本名叫李东云,是人类社会中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子罢了。”他又冷笑起来,带着满眼的好笑看向希瓦,说,“我早就说过,跳过那无聊的审判,直接把这个纵火犯吊死,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果然是他。”希瓦咬了咬牙,“也许你是对的,可那并不能证明他就是纵火犯,关于这点,你也曾经承认过。”
“是的是的,我那天的确一时语塞,被那狡诈的人类蒙混过去了,可我仍然拥有别的解决方法,不是吗?”弗洛卡卡脸上的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比如,读心术什么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厚,甚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希瓦突然想到了圣使小哥对自己说的话,这让她有些慌张起来。
“如果我那天打消了心中的疑惑,转而相信那个人类阐述的话,今天的一切就又不一样了。”弗洛卡卡笑着,慢慢地说,“对了,你不是很好奇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好了,这个李东云是黑门郡李家的人安插进来的一颗棋子,在他摸清了女王的住所后,谋杀者就会率领着黑刀的队员实施暗杀行动,在他们看来,只要消灭了森林女王,黑森林的治安问题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吧。”
“这....”
“听到这个人类身上潜藏着这么大的阴谋,很震惊对吧。这毕竟是关乎女王性命的大事,我和马卡都不敢声张,决定在今天晚上去探个虚实,没想到正好撞见谋杀者带领的暗杀小队。”弗洛卡卡捧起沾着鲜血的衣服,“马卡当场被杀,我拼尽全力才逃了回来,而那些卑鄙的人类,自知计划破产,匆忙撤出了黑森林,才让女王逃过一劫。”
“马卡是做了西尔维娅的替死鬼,你知道吗。”他紧紧地盯着希瓦,轻声说。
希瓦明白了弗洛卡卡为什么会这么充满怨气,都怪自己和西尔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间接导致了马卡尼尼的死亡。她的怒气消失的一干二净,难过地说,“谢谢你,谢谢马卡为女王做的一切,我收回之前的话,并对你们致歉。现在女王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我代表女王承诺,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一定会厚葬马卡尼尼,愿她的灵魂在赫尔海姆得到安息。”希瓦冲着马卡尼尼的遗物沉沉地鞠了一躬,这是她长久以来能表示出的最高敬意。
面对希瓦的承诺,弗洛卡卡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那么用力,又那么绝望,甚至连眼泪流了下来都不自知,“女王的安全得到了保障?别惹我发笑了,希瓦,你该不会以为那场森林大火真的是无缘无故自己烧起来的吧?”他拭着脸上的泪水,说,“银之希瓦,你已经这么迟钝了吗?那布满了阴暗的匕首和可怖的刀伤没有让你感到一丝一毫的熟悉吗?看在马卡的份儿上,我就最后一次提醒你好了,愿你们永远怀着甜美的心情烂死在床上。”
希瓦猛地抬起了头,英武的脸上爬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早已消失不见的左眼上传来一阵阵幻痛,接踵而至的是不可遏制的愤怒。她扯着自己的头发,怒吼着,那介乎狼和人之间的嚎叫声在森林之中回荡开来,久久不能平息。希瓦头发突然生长起来,变成了白色的毛发覆盖了整个身体,她变回了银狼的模样,风一样地离开了妖精领,朝着女王的小屋奔去。
“呵,呵呵.....”阴影之中,男人望着银狼远去的背影,化作了一缕黑烟消散而去。
“做得好,火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