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袭杀
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李欢从打坐中睁开眼睛,气流从口中平缓而悠长的吐出,以致在初冬凌晨的清冷空气里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凝实气箭,久久不散。只是黑暗完全掩盖了这一奇景,无人得以观赏不能不说实是一憾事,当然作为当事者的李欢肯定是不希望被围观的。
一晚上的吐纳修炼让超高强度训练过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活力,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跳跃颤抖着,似乎在储存巨大能量。
这样的修炼李欢已经坚持了十年,换而言之李欢已经按照《天刀诀》修炼了整整十年。
前几年进步神速,但是自从前年进入煅骨境界后,速度一下子放缓下来。随着境界的提升,很多修炼辅助的药材越来越不好买到,另外一个原因是缺乏一个高层次的对手。这些机缘总是需要去等,前世今生李欢最不缺的从来都是耐心。
城内最厉害的武道修炼者应该是边军的鹰扬朗将徐渭,据说他已经是明心修为。但是这看起来和李欢似乎没有关系,高高在上的鹰扬朗将几年一轮驻地,和一个小小的衙门帮闲实在是扯不上干系。
按照《天刀诀》的论述,武道修炼分为炼体、入气、煅骨、明心、知世五个基础境界,其上更有宗师境界和更高的大宗师境界。
世间武人所习练武艺大多数其实都只是在捶打肌体、强身健体,也就是说一生只不过处在炼体境界而已。然则,炼体只是最粗糙的强了皮肉筋骨,真正的习武是要修炼吐纳练气之术,然后兼修武技,只有这样才能深层次的让整个身体都得以强化,身体潜能真正被激发出来,却不伤身体。绝不会像寻常习武之人那样因为高强度的长期身体训练而留下诸多暗伤,年长之后,身体状况迅速衰退,武力更是一落千丈,只留下拳怕少壮的无奈感叹。
而真正的武道习炼者通过所修习法门在丹田开始养气并且能达于四肢,即脱离简单的炼体进入入气境界,这样身体的强度大大增强,暗伤得以缓解。然后气感愈发强烈达于骨骼,即为煅骨境界,此境界已经在力气、速度、反应方面远超普通人。再其后就是明心境界,明心境界是只是要看清自己,而知世境界,则是要看清世界,至此,武技修炼基础圆满。再之上只有有大机缘者方能触及,也就是宗师境以及几为神话的大宗师境。
养气练气的法门为功法,招数技法为则为武技,两者兼修,方为真正修炼者。吐纳功法就是通过吐纳吸收天地元力不断提高自己修为境界的途径方法,武技就是怎样把武道境界能力以最大化的方式展现出来的技巧。武道一途,功法是基础,武技是手段,缺一不可。
这本来历特殊的《天刀决》里面所载的功法叫做“炼气”,武技就叫“刀诀”,简单直白的就像东街上卖干果的曹嫂子店里的只有“干果”两字的招牌一样。
当然曹嫂子的招牌之所以如此简单是因为招牌是找李欢写的,一个字十文钱,丝毫不因为他自己常偷吃曹嫂子家的核桃而羞愧难耐从而打个八折,十文钱一文不能少,所以最是精打细算的曹嫂子就决定把原本的“曹嫂子干果老店”换成干果两字。当时写完第一个“干”后曹嫂子再次试探着问李欢第二个字能不能七文钱,李欢居然丢下笔回家了。大怒的曹嫂子决定再也不找这个王八蛋,可是在找了何书吏、徐瞎子、赵夫子这几个梁州城难得的识文断字之人试写第二个字后,皆是提起笔写出两划后就摇头叹气写不下去,说这李欢虽然是个混账东西,可是这笔字是写的真好,实在是无颜面狗尾续貂下去。结果曹嫂子白白送出十几斤核桃后,招牌上还是一个尴尬至极的“干”字。几天后实在是不能承受这份尴尬的曹嫂子辗转通过梁州三害的另一害赵狗子传话,让李欢来把招牌写完,李欢却说自己原本的热情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要写第二个字非十五文不写。气得几乎炸掉的曹嫂子在屋里骂了半天后,还是出了十五文请李欢把第二个字“果”写了上去。不过从那时起,曹嫂子只要见到李欢就要兜鼻子骂一回,而李欢只是浑然不觉般偷抓把干枣踱步而去。
李欢从天刀气的真气功法中退出观想,缓缓起身,然后开始在炕上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浑身如同没有骨头般以各种姿势紧压扳动,许久才停。随后一千个俯卧撑,一千个仰卧起坐的每天例行晨练做完,窗外已经有一丝蒙蒙亮了。
李欢拉开炕头的被子木箱,揭开下面的一个炕砖,抱出一个木盒打开。
“加上昨天拿来的七十文一共是八百七十三两三百五十二文,离一千两还是有些距离,看来要想些其他办法了。”李欢沉思了一下,把木盒又放回了原位。放好炕砖,用手扫平痕迹,把木箱推回原位,然后下炕穿靴准备出门。
每天这时候李欢都会小跑着一路跑到刘胖子店外翻墙进去,拿些昨晚刘胖子给自己特意剩下的一些烙饼和熟肉,再跑回来烧水吃饭,然后再开始每天的编外梁州衙役生活。
寒冷冬日的清晨里寂静至极,李欢经常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梁州这座有些懒散的小边城里每天起的最早的那个人,以至于偶尔会想起想起湖人队科比那句“我知道每天凌晨四点的洛杉矶街景是什么样子”的名言。
巷子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李欢轻轻的脚步声和悠长缓慢的呼吸声,天真的好冷。
太静了,旁边徐三家的狗居然没有那习惯的在自己跑过时的汪汪两声。
李欢蹲下身,轻轻整理下靴子,两个极沉重的铁砂带从裤腿里丢了下来。这两个铁砂带几乎只要李欢在走动就会捆在李欢的腿上,但是现在该解下来了。李欢扬手把两个沉重的砂带向前面飞速丢出,砂带刚落地,几只弩箭就射在了砂带上。
是梁州边军最经常用的连弩。
李欢不做任何的停留向左边用力一下撞出,单薄的墙一下被撞破,随即破墙而入,“叮叮叮”三支弩箭钉在刚才李欢站立的地方。
这个院子是在城南开肉铺子的郑老三的旧房子,平日里只有他的一个侄子和他瞎眼的爹住在这里,院子的布局李欢几乎就印在脑子里。不但是这座院子,整个巷子的每一座院子李欢都印在脑子里,哪里的墙厚,哪那一块墙有个裂缝,哪里后面是空的房间,李欢每天都要回想一遍。因为自己如果被袭击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巷。
整个梁州这座小城凡是李欢可能进入的地方,里面的布局李欢都记在脑子里,因为整座城的布局详图李欢花了三年绘完,并不断的修修补补,每晚都会看一遍。已经看了太多年。
当年逃离大梁后,这些年每到一个地方李欢都会把当地的构造布局了解清楚。李欢始终认为生活是不会有任何侥幸可以让自己去窃幸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欢一直都不惮以最坏的眼光来看待一切。
李欢那个小院是两年前建起来的,用了三十六两银子建了只有两间房子的小院,而旁边邻居黄捕头建的三正五厢全砖的新房子才花了二十二两。李欢的房子所有的砖都只比城墙砖小一点,砖之间没有用泥而用的是糯米浆混合石灰砌成,然后院子里埋了很多专门去孙铁匠那里打的九寸长的三角刺,院墙上和院子里布满了铁蒺藜。
李欢当时建了这个让梁州居民几乎天怒人怨的院子后,就在在刘胖子的茶铺里请诸位街坊吃饭。大家都惊奇平时号称梁州第一铁公鸡的李欢怎么会改了性子大方起来时,才发现席间李欢一一展示了他埋在院子里的各种凶器,并洋洋得意的说大家可能都知道他这几年攒了些银钱,为了不让可亲可爱的梁州乡亲们对他的一点银钱日夜惦记不能成眠以致挺身走险,所以在院子就建的结实了些,在院子里埋了些铁器。当然这些铁器可能藏得隐蔽了些,也实在是锋利了些,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以后不用在院子逮住哪位熟人以致伤了和气。
诸街坊当时集体出离愤怒,都说会惦记别人银钱的在这梁州城里除了你们梁州三害还会有谁?现在你这三害之首居然还要防人偷你,真是可恶至极。当然众人才不会愤然离席而去,大家表达愤怒的最好方式就是多吃饭,毕竟三害之首铁公鸡李欢请吃饭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郑老三的侄子一人就吃了六斤多的大骨头,据说回家半路就吐了,在床上躺了两天。请宴结束后李欢的脸都绿了,总共四十七个客人,其中还有十八个孩子,结果大家共吃了一百一十斤大骨头,九十个烙饼,喝了十三坛浊酒,就这刘胖子还说他是把零头都已经给李欢抹去的结果。李欢硬磨着刘胖子给他打了七折又再抹去整数后面的零头后才结的帐。
不久之后李欢教唆赵狗子骗了两个葱岭那边过来贩皮货的大食番商的钱,两个凶悍的大食番商不知怎的知道了是李欢的主使,半夜持刀闯进李欢家中准备报复,结果刚进院子就被各种凶器扎成了血葫芦,还没有嚎叫几声,住在李欢院子周边的黄捕头带着两个儿子以及旁边的几家里已经离开营伍的老边军都持刀枪赶了过来。
早晨时两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大食人就被挂在了防御使衙门前的木杆上,连周扒皮都出现训话,为治下抓获两个大盗添了政绩高兴不已。
当然那两个大食番商之所以知道是李欢的主意并且知道李欢的家,自然是李欢指使热情好客的刘胖子去告知的。
从此之后梁州城都知道李欢的院子真的很危险。
李欢一直都用这种近乎嚣张式的方式树立着自己想要留给别人的印象-----贪财无耻、粗鄙无文又擅长各种为士大夫唾弃的鲍厨杂术、奇技淫巧,实在是一个鲜活无比的厨二代励志复仇记的稳稳男主角。
当年伪命侯叶家被灭门,三少爷叶璟逃亡时身上除了几片金叶子就只有这本《天刀诀》和伪命候叶炀最爱的那把名为“春水”的宝刀,当然这本《天刀诀》和宝刀春水现在之所以都在李欢身上,自然是因为李欢杀了那位逃亡前还想与李欢用刀再叙兄弟深情的三少爷,也就是那位公开社会关系是李欢同父异母的兄弟。
春水刀的所有装饰都已经被李欢敲掉,原本雕着取自前朝后主李煜名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刀名的象牙柄,早已经躺在了大梁的那条臭水河底,换之的是裹上了丑陋烂布的一块榆木柄,原本的那把珠光宝气四溢的刀鞘也被埋在了自己当年所居小院的院子下面。在用当初暗中自制的硝酸涂抹过除刀刃以外的刀身后,这把刀就从秋虹般的光亮变的哑暗无光锈迹斑斑,幸亏还是那么快。不知道那位视李煜为偶像的伪命候假如在地下有知会是怎样的出离愤怒。
逃离大梁后的这些年李欢一直游走在黑暗和光明之间,为了一些东西,不断杀人或被杀,李欢任何时间都做着被人袭杀的准备。梁州城很小,小到帮派都没有。
李欢从五年前开始筹划现在这件事,就一直在等着有人走动第一个棋子。
原本以为至少要到明年秋后,周子仁该调任时才会动手,没想到现在就耐不住了。看来是有什么事让他们不得不下手,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朔州的那位王爷终于决定为实现梦想而奋斗了。
李欢撞进院子后,飞快的一抖手中的连鞘直刀,两个布带啪的抖出,然后飞快的把刀背在了身后,这套动作每天李欢都要练一百六十遍,已经练了十年,现在完成整套动作,只需要两个呼吸。
墙后果然还立着那个很结实的长长的枣木棒,李欢一把抓住,后退两步,快跑一步手中木棒一点地,李欢身子腾空而起,跃进了第二个院子里。李欢没有停留用木棒一点地,身子用力向前飞起,用力的踹在了墙上。
墙和预定设想一模一样的轰然倒塌。这个用泥巴砌的单砖墙就是这样的不结实。李欢不由得吐了个槽。
墙后面两个手持军用连弩的黑衣汉子一下愣了瞬间,随后迅速就要举起手中的弩,但是李欢只要他们愣一下就够了。
在两个黑衣汉子震惊的快速中李欢的背后的刀已经拔出,然后两刀似乎在空气中留下一串影像般划过。两道长长的血痕从两个人的个脖子一侧划过,被完整切开的颈动脉和气管处却只有一道细细的红线渗出。刀真的好快。
李欢的刀当然不是只能出一下。来到梁州后的这几年,每年李欢都会在城中消失几天,对外讲是去贺州喝花酒去了,其实是去草原上寻那些落单或者独行的马贼。
武道从来就不是闭门苦练能够有成的,尤其是李欢坚持不动用真气始终保留下最大的底牌的情况下,就像现在。
一次搏杀中李欢最多连出了二十七刀,这是李欢当时的极限。那次很危险,李欢背上中了两箭,脖子被刀长长的划出一个直到锁骨下的刀痕,差一点就切到颈动脉。
但是从那次以后李欢就没有再受过伤,草原上只留下一个让马贼恨之入骨却又惧之入骨手段狠辣无所不用至极的黑狼的传说。
直刀回鞘,李欢抓起两人手中的连弩,快速查看一下,里面都还有三支弩箭,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