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讲来,多少是有些传奇色彩的。
枣子镇二十里开外的牛二庄住着户人家,掌家的是位老太太,唯一相伴的也只有刚十岁,唤作水娃的小孙儿,这年年岁岁,也只娘孙俩作伴。
水娃原先是不唤作水娃的,大名叫做李小铁,身子骨就和铁一样硬朗健康。不过是牛二庄的牛山下有湾清澈的小溪,也算不上深,刚没膝盖处。夏天正热时候,一头扎进河里,立刻是个机灵凉爽,一股子清透劲儿。李小铁是弄水的个中好手,一到夏天,带着群玩伴,就扎到河里面玩闹,有时候能顺着河一直绕过牛山。
水娃的身体一向好,从小到大也并未生过大病,可这次却大病一场。
水娃生病,自然急坏了李老太太,可生病一事毕竟急不来。李老太太每日照顾着水娃,又一边去镇上请大夫,大夫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您老先备着吧。”只这一句话,再问便是连连叹气。
李老太太心惊了好半天,抹抹眼泪,又给水娃换了一块热毛巾贴着额头。正看着十岁的水娃心情沉痛着,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老太太,听说庄子里来了个郎中,快去请来给水娃看看罢。”
李老太太看水娃一眼,走出去和方才喊话的刘二婶说:“也亏你还来喊话,这样,你就先替我照料着?”
“那是自然,水娃是个好孩子,也从不见生病,怎么这次就...”到此,也不再往下说,拉着李老太太的手只一个劲儿安慰:“您老别急,先去把那郎中请来,就在戏台子底下说要给人问诊呢,水娃这里我就先看着。”
李老太太再三说了谢,才又抹把泪朝庄里的中心——那个大戏台走去。
果然,排着长长的队,从头排到尾,前前后后还交谈着,有的还挥着手,走动着脚,远看去竟像一条大蜈蚣,刘二婶家的老刘亦在里面。李老太太虽然急,向老刘打了招呼,却也在旁边等着,看着那郎中杯里没水了便赶紧倒满,手里还拿着块不大的小木板当扇子给那郎中扇着。一直到下午,眼看太阳要落山头,郎中才收了东西,问李老太太:“您老人家在这里一下午了,是有什么事?”
李老太太赶紧把原委道来,郎中手里动作停下来,想了想说:“这天也要黑了,夜路怕不方便,晚上灯光又暗,且看不清。不如您今天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就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包用麻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说:“这药先拿回去,是我们家祖传的退烧药,这孩子都烧了两天,怕要烧坏的。”李老太太连忙道了谢,回去不消半刻,便给水娃熬了药,再过一会摸他额头,果然不烫了。
李老太太心底里称了声奇,对那郎中也愈发放心起来,去鸡窝数了鸡蛋都装在篮子里,又去烧香拜了祖,对着一个拿旧帕子包着的小包裹念念叨叨半天,才缓缓睡下。
水娃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许是烧了几天,半夜一直在说胡话,李老太太半夜亦醒了好几次,看着胡话不断的水娃摇摇头,伸手摸了摸水娃的额头,轻声说:“好好睡吧。”水娃这才不再说胡话。
第二天一早,那郎中便来了,李老太太煮了鸡蛋,就着鸡汤给郎中端上来,那郎中自然摆手不肯受,却也禁不住李老太太殷勤,鸡蛋吃了两个,鸡汤亦喝了小半碗。
郎中正要给水娃看病,李老太太又端了杯水来,说:“您先喝着,家里茶叶没了别嫌弃。”郎中只得又先喝口水。
“水娃都病了两天了,大夫说看不好,我这心当下就凉了半截,还好遇着您。这孩子大概是两天前下水的缘故,可我看着竟也不像是受凉。”正说着,昨天来喊话的刘二婶急急忙忙进来,先是看见李老太太,便哭起来:“我家老刘也病了,我看那病竟然和水娃一模一样。您说,就算是传染也先染给我,怎么就……”
李老太太惊了一惊,看郎中一眼,刘二婶这才看见救星一样,跪在郎中面前。李老太太扶她起来,说:“昨儿见还好好的。”
刘二婶不起,李老太太又说:“你先回去,先看看水娃这样的病,郎中要怎么治。”刘二婶还打算说什么,李老太太似低声呢喃了一句:“可别让分了心。”
那郎中看了李老太太一眼,李老太太亦回看了郎中一眼,转身把水娃抱在屋外鸡窝的草垫上。
郎中看着李老太太,不说话,似在思杵什么,过了一阵子才听李老太太问:“那鸡汤好喝么,鸡蛋好吃么?”
郎中看着老太太惊疑半晌,陡然看见她手里的一块似黑石一般的东西,才不定说:“你是...砚魂?”
一时狂风大作,天突然就阴了下来。水娃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房屋也塌了,院子里的鸡都歪歪地躺在一旁,血早流尽了。废墟里,两米多长的大蜈蚣已经断成七截,零零散散地落在一边,正是那天他下水时候遇到的那只。
“奶奶呢?”水娃问。
众人摇摇头:“怕是让那蜈蚣给吃了。”昨儿好多去看了那郎中的人都得了怪病,大家伙儿就觉惊疑,今日一看,竟然是蜈蚣精。只可惜了李老太太,可是又是谁杀了蜈蚣精,难道是那几只死在一旁的鸡?
水娃突然不说话,蜈蚣精不远处,有一方黑黝黝的石砚,水娃将它捡起来时候,它已经裂开了无数的细缝,水娃认得,那是他们老李家祖传的石砚,据说已经传了有一千多年。他把那方砚捧在怀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李老太太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李老太太。千年以前的老李家原是书香门第,偶然得了一方奇砚,据说是黑玉石所制,代代相传,再后来老李家英雄辈出,跟随主人的石砚竟也有了忠魂。抗日时候,忠砚不忍看见主人凋亡,拼尽全力救下一家老小,李老太太却不幸病逝。再到后来水娃的爹娘离开人世,李老汉亦离逝,只留下水娃孤苦伶仃,忠砚便在身边一直照顾。水娃生病时候,忠砚便觉惊奇,听了镇里大夫的话已经有了猜想,再到看见那郎中时候几乎己经肯定。她给那蜈蚣吃了鸡蛋,还给它喝了鸡汤,又在水里加了符,就怕他不着道。
后来水娃在山头给李老太太立了坟,埋了几件“李老太太”身前穿过的衣物,把那裂了的石砚一便埋了进去,此后年年岁岁常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