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赏踏入万乘宫时只觉不知哪里吹起一阵寒风,直吹入她心底里。偌大的万乘宫里,此刻只站着一位平日照顾皇帝饮食起居的秦公公。秦公公引着叶赏上前为先帝上了一炷香,表情凝重一言不发地屏开左右侍从环婢将她带至内殿。
内殿静得只余二人呼吸声,叶赏看他一只手伸入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卷明黄的诏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将诏书呈至叶赏的眼前。
“秦公公这是何意?”叶赏分毫未动,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跪于脚边的这个人。
“陛下临终前嘱咐奴才将次诏书并附密信一封交予娘娘,还请娘娘接下诏书奴才好呈递密信。”秦公公虽伏跪于地,声音里却满是不卑不亢,更甚者隐隐透出些许威胁之意,叶赏微一蹙眉,倒也伸手接下了秦公公手上的诏书。
叶赏带着收于袖中的密信与诏书匆忙回到芷阳宫屏退了所有下人,打开密信和诏书,叶赏的眉头控制不住地越皱越深。
未得吩咐清安如何都不敢进内殿打扰自家主子,但眼见主子从回到芷阳宫到现在两个多时辰了仍是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正在殿外有些焦急的清安忽听殿内传来主子的唤人声,忙急急走去主子身边。
“去御膳房请李公公,本宫要见他。”
清安正要开口劝主子先吃些东西,抬头一下子撞上叶赏坚定而严厉的眼神,只得退下着人即刻前去御膳房通传。
叶赏走至窗边,天色格外~阴沉,没有风没有雨,只是云格外的低,压得整个皇宫像是无法透气一般。
山雨欲来,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
“李公公,太后娘娘唤你去芷阳宫。”
太后娘娘唤他?李铭金的手猛地一抖,正雕着萝卜的刀刃落到了右手的食指上,血珠赶不及地涌.出,染红了半只未雕完的萝卜。
李铭金马上吮住了食指的伤口,垂下眼眸遮住一切情绪,默不作声地跟在前来通传的公公身后向芷阳宫走去。从御膳房到芷阳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李铭金虽腰身挺拔走得稳健,心里却不由地一边为终于又可以见到那位神仙般的叶家姑娘而兴奋,一边又琢磨着这位太后娘娘传他究竟所为何事,毕竟她一定不是因为想见到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奴才而传唤他,难道......
想着想着李铭金已随这位公公走至芷阳宫,李铭金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规规矩矩地走进殿内,自然流畅地伏跪在地,低声道:“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吉祥。”
上首之人沉默片刻,李铭金只觉心乱如麻,又觉右手的伤口似乎忍不住一跳一跳要迸出鲜血来。叶赏盯着地上那人的身型逐渐和记忆里的那个小太监重合,才慢慢开口:“你们先退下吧。”
屋里燃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冲进李铭金的鼻腔,让他觉得似乎呼吸都有了隐隐的困难。他不知道太后娘娘想对他说些什么,唯有将头垂得更低,死死地盯着眼前地毯上金线勾边的牡丹花纹。
“阿金,你可还记得我?我记得那时候皇帝表哥是这么叫你的吧?”叶赏脸上带着些玩味,看着眼前这个如很多年前一样总是沉默地垂着头的人忽然出声。
李铭金在某一个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似乎才恢复了正常,赶忙将身子弯得更低道,“娘娘英明,奴才李铭金给娘娘请安。”
“本宫问你,你可知此际前朝后宫环境如何?”叶赏似乎并未察觉到李铭金的任何异样,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随便说,说了什么本宫都不治你罪。”
李铭金的心思转了几转,似是理清了些头绪,不急不慢地说道:“奴才以为,先帝壮年宾天,太子年幼无知又无外戚支撑,南王势必不会甘心辅佐一个小小婴孩做皇帝,后宫妃嫔众多却心思各异,太子登基也难保不会祸起萧墙坏金汤,因此此种形势着实对太子极为不利。”
李铭金只管将头越垂越低,错过了叶赏脸上一闪而过欣赏的笑容。叶赏抿了抿唇,又问道:“那依你所见,本宫应如何应对是好?”
“这......奴才不能妄言。”
“你不愿说就算了。”叶赏又将他与很多年前那个永远沉默的小太监重合了起来,这个人连深深垂头的习惯都未曾改变,想到这儿的叶赏忽然轻笑了一声,“本宫想升你为敬事房总管随本宫身边伺候,将宫狱交还给你管理,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李铭金面色如常,只是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怎能说不愿,形势所迫他不能,更重要的是,他又可以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后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拒绝?
四品顶戴蟒袍加身,林宁看着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得到太后青眼的师傅,虽然怎么都想不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打心眼里高兴。若之前他还觉得进宫跟着这位万事莫理凡事不争的师傅应该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此时林宁再也不敢小觑师傅的本事,就连平时千篇一律为师傅冲茶的动作都加多了万分敬意。
李铭金在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腰带,眼角一睃看到身后的小徒弟掩饰不住的开心和骄傲,还有那对拿起茶壶茶杯比平日认真了不下百倍的手,心里不由得暗自好笑,面上却不显,只将双手一背轻轻低咳了一声,“小宁子,你可还记得为师教过你的话?”
林宁听到师傅开口,赶忙放下茶杯茶盏垂头立在师傅身后道:“记得。师傅教导小宁子,闲事莫理众地莫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师傅还说过,枪打出头鸟......”
“说的不错,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李铭金顿了顿,看着这张无比青涩的面孔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答应过你父母照顾你,就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过你要记得,在这宫里不要轻信任何人,凡事冷静,任何时候都不可意气用事,遇事要多想几遍,想不通要多与我商量,切不可擅自鲁莽行事。”
林宁低着头应下了师傅的话,转念一想师傅如今也算是一步登天,不服气的人也必定不在少数,自己作为师傅唯一的徒弟一定不能给师傅丢脸惹麻烦,嗯,一定不能!林宁陷入沉思想着想着,再一抬头眼前哪还有师傅的影子,屋里只余半盏茶水悠悠的散着余热。
李铭金早已出了房门,娘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把整个后宫给了他打理,他就势必不能让她在前朝与南王的斗争有后顾之忧。朝中之事他不能碰,他能做的就只有为她守好后宫这片天。
为她守好这片天?想到这里李铭金忽地整个人怔住了。
这么多年想要看到她,跟在她身后,如今看到了她就想为她守好后宫......难不成自己对太后娘娘不止是尊敬与仰视?难不成自己对那个如仙的人起了那种龌龊的心思?
李铭金忍不住浑身抖了抖,赶忙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过是压力太大才会胡思乱想而已,不要乱想,李铭金你不要乱想,你只是尊敬那位仙子,没有什么其他的。
也不知道是自我开解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李铭金实在太过喜怒不形于色,当李铭金走入敬事房时面色冷峻地轻轻扫了一眼几个管事太监,径直走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下。
敬事房众太监只觉得空气里浓烈的压迫感逼得他们几乎透不过气,这种并不令人舒服的感觉才真正让他们意识到,御膳房那位万事不争的李公公已经消失了,几年前那位冷漠残酷手段毒辣的李总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