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今天皇后入宫，憋在这里就快两年了，我们也出去凑凑热闹吧？”林宁净身入宫就快一年了，第一次遇上宫里这么大的喜事，忙不迭地凑到师傅面前摇头晃尾地扮可怜恳求。
李铭金拿着萝卜雕花的手不由地震了震，叶家的小姐终于还是入宫做皇后了。只一瞬失神李铭金便放下手里的萝卜头都不回地给了小徒弟当头一记爆栗后语重心长地开了口，“闲事莫理众地莫立，我说过多少遍了，做公公凑热闹就是大忌，安心做好这碗汤，其它天大的喜事又如何，没有那么大的命就莫贪玩莫贪心……”
“李公公，李公公…”林宁正被师父念叨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门外忽然急促的喊声打断了李铭金更拯救了痛苦中的林宁，“李公公，今日宫人们大都在昭泰宫和芷阳宫，太子爷的药膳汤还请你派人亲自去送，莫要出差池。”
“昭泰宫？今日是皇后入宫照理该当入芷阳宫，莫不是……”李铭金微微惊讶，只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只是压低了声音，眼里氲了些晦涩不明的光看向来通传的陈公公。
“太医已经诊了一个时辰了，恐怕都是……”陈公公的声音已经小到一臂之遥的林宁都无法听清的程度，林宁侧眼看过去，只见陈公公摇了摇头才又开口，“这宫里的天要变，以你曾经的身份恐再难独善其身，我劝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多谢。我着小宁子去送汤，还请陈公公放心。”
陈公公出了御膳房，林宁也端了温好的药膳汤出了门，角房里的李铭金垂下眼睛沉默着，半晌才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李铭金想到以前，似乎也只是几年之前，却沉重得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李铭金七岁入宫，甫一入宫就因聪明伶俐而做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伴读太监。其实这一天，他早该料到的，这三年御膳房平静的日子虽然短暂但于他而言依旧是太长的安稳赏赐，李铭金知道就算皇帝长命百岁，宫中内斗的这个漩涡也永远是他无法逃脱的。想起五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他还是不由得暗觉寒意涌起。李铭金暗自摇了摇头，强定下心神继续拿起眼前的萝卜雕花。
“小姐，用些糕点垫垫肚子吧，听说皇帝那里太医已经一个多时辰未出昭泰殿了，若然有什么......小姐您......”
叶赏自己揭起盖头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吞吞吐吐的贴身婢女清安，毫不介意地拿起她手上一小碟杏仁糕胡乱地塞入口中，“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皇帝表哥给了我皇后的位置，就是想借我们叶家扶持太子钳制南王，我想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叶赏说得随意却吓坏了一向沉稳的清安，清安一下子白了脸色赶忙上前制止自家口无遮拦的小姐：“小姐呀，皇宫不比叶家，此等说话再也莫讲了。”
“知道了。”叶赏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也不驳嘴继续往嘴里塞着杏仁糕。虽然嘴里没了声音，但叶赏的脑子却一刻不停地飞速转了起来。躺在病床.上生死间辗转的那个男人，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她的夫君的皇帝表哥后宫虽妃子众多，然而子嗣却只有一位出世便丧母的小皇子。子嗣单薄已是艰难，更艰难的则是虎视眈眈的南王一派。五年前先帝过世，叶家扶持当时的太子登基，南王虽然落败但实力仍旧不容小觑，尤其是一直与南王关系甚密的左丞相与王将军一个老练圆滑一个威武骁勇难于对付，如果皇帝此刻真的有什么不测，那南王一派一定会把握这个机会重新冒头，而从五年前起就一直支持皇帝钳制南王势力的叶家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扶持小太子。
叶赏想着想着，未换下大红的喜服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未大亮，迷迷糊糊的叶赏就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吵醒，正是清安叫醒了她，“小姐小姐，快起身梳洗换衣，要去万乘宫了。”
“去万乘宫？”叶赏揉着眼睛坐起身，似乎突然找到些思维，“难道说？”
“刚才秦公公来过，皇帝一个时辰之前去了。”清安的声音不由地带了些哽咽，“小姐，您昨日才穿喜服今日便要换素衣，昨日才做皇后今日便做太后......奴婢真的替您难过。”
“这一天早该预料到了，只是想不到如此之快。”叶赏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想不到出了叶家就立马上战场，清安你无须难过，起码我不用真的嫁给一个一直当他是哥哥的男人啊。”
主仆二人一时无声，偌大的芷阳宫只剩下宫人们匆忙进出做事的声音。叶赏安静地坐在镜前看着两个梳头婢女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睛闭了闭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你二人入宫多久了？”叶赏开口却并未睁眼。
“回娘娘的话，奴婢二人入宫十年整。”左手边的婢女一边回答一边梳头，手势未停眼神依旧纯净。
“之前服侍哪一宫的？”
“回娘娘话，奴婢二人之前在昭泰殿负责梳头。”
叶赏睁开眼睛，美.目在这个婢女身上停留片刻，“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平安。”“奴婢叫平乐。”
“本宫记得幼时入宫玩耍时陪在皇帝身边有位李公公，如今他在何处伺候？”
平安梳头发的手明显顿了顿，“回娘娘，李公公如今在御膳房任总管。”
叶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又闭上了眼睛，李铭金，这趟浑水不是我要逼你进来，而是你不得不淌。
一夜之间成片大红喜色的皇宫就变成了一片缟白，李铭金站在御膳房的门外，素白的皇宫，阴沉的天气，他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忽然想到昨日入宫为皇宫带来一片艳红的皇后，或者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太后娘娘了，这个叶家的女人也许就是以后这片天空的主宰。
李铭金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叶家这个女孩的时候，他还是跟在太子爷身后的伴读太监。她和太子爷读书玩耍的时候李铭金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他做奴才甚少抬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默默垂着头，听着那个女孩时不时的笑声，然后一丝不苟地注意着太子爷的动向和安全。李铭金虽不总抬头，但眼角不时扫过去都能看到那个女孩不停随脚步飞起的裙角，甚至再向上瞥一瞥，他有时也看得清那个女孩放不下的嘴角，还有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目。那时候的李铭金甚至想过，书中那些仙子美人的模样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李铭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愿意偷偷地用眼角看一看那个叶家的女孩，许是因她曾在他被仍是二皇子的南王刁难时替他出头，许是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不对下人呼来喝去的主子，许是她的模样实在太过美丽......李铭金曾经最开心的便是叶家小姐入宫与两位皇子一起读书的日子，可惜五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不曾见过那位画里走出来仙子一般的叶家小姐了。
五年来李铭金都记着那抹身影，甚至有时做梦都会梦到一角随步子飞起的裙角。也许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她了，他不知道那个女孩还记不记得他的样子，不过他知道她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他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李公公，她一定是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