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带清秀灵动的鱼米水乡。层层水路纵横交错,布起一张天然美丽的网系。两岸的风景怡人,淡雅柔和幽静,附和着潺潺水流,仿佛置身画境一般。曾有大诗人白居易赞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古镇人家,小桥流水,田园村舍,果然如诗如画。
不过,风景的赞美是才子佳人们的雅事。一般的百姓则缺少欣赏的眼光。即使身处在这天然的美景中,他们关心更多是粮食金钱。日子好歹得过下去吧!所以,只好把满身的铜臭遮挡了诗样的赞美。想来白居易先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否则按照审美疲劳来讲。观景不如听景,眼中有景不如心中有景。再旧曾谙的感慨,多观几次也就新鲜感不在了。还是东坡居士说得好,“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事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水乡里的人家大多居住在临水的阁楼。房屋是木架结构,屋脊高,空间大。潮湿闷热的环境里,防热通风的效果特别好。这般的阁楼分作两层。下层用来畜养家禽或者堆积杂物,上层负责日常的生活起居。临岸的阁楼出门见水,所以每家每户的门外都有一个小小的埠头。主妇们每天浆洗衣物,洗菜淘米打点饭食等等都在这儿,来往的小船也可以在这里临时停留。
简陋的阁楼前,有一位妇人在水边浆洗衣物。妇人一身粗衣打扮,衣服上填补的补丁似乎还多过了原本衣服所用的布匹。以至于不会有人知道,到底是一件新衣服穿旧磨破后缝补了太多的旧补丁。还是原本就是由很多旧布头拼凑起来的乞丐般的百衲衣。
从衣着的寒酸大致可以推想到妇人身后的阁楼,阁楼里的物什,平日里的用度,饮食等等情况的艰难程度。有时候人的承受能力惊人的可怕。上年纪的人常讲,“没有吃不了的苦”。生活的压力无论多大,但凡有那么一丁点缝隙,日子就还得过下去。“活着”,是生活所有一切的可能,也是一切可能中最基本的可能。
妇人身后摆放着几个粗木洗衣大盆,里面满满堆放着待洗的衣物。妇人身旁还有几只干净的大盆,里面则整齐摆放着已经洗好的成果。
晴朗的午后,阳光也不忍心猛烈的洒下来了。柔和的光阴里,妇人脸颊则依旧浸满了汗水。汗水在皮肤缓缓聚集,成行的淌下。这时,辛勤劳作的手臂微微抬起,匆匆把汗水擦去。捣衣冲洗的动作不间断,汗水也融合在清澈的河水里,不见了踪影。
清澈的河水,入口甘甜。再仔细品味一下,就有了一丝的苦涩。这种劳作的辛苦一闪即逝,妇人的心里还是欢喜的感觉居多。她在心里暗自高兴道:“今天接的活计不少,可以让孩子吃顿饱餐了。”想到这里,风景怡人的忽然水岸边响起了时断时续的哼歌声,是辛劳的妇人在唱自己熟悉的歌声。日子苦是苦了点,倒也过得下去。然后还有希望,就是自己抚养的孩子。这已经成为妇人活下去的动力所在。
水乡当地的人们都知道关于这对母子的来历。大约十年前的一天夜里,一位年轻的妇人带着不足满月的孩子逃亡来到村庄。村里的老人都说孩子是个福星,若不是婴儿寂静的夜里歇斯底里哭喊声格外的刺耳,引人怜悯心疼。这一对苦命的路人估计真的要荒死街头了。善良的村民很少见到这般落魄的行人,特别是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他们把大人孩子搬进村里的祠堂,热汤热水的送上,妇人才算从鬼门关头又迈了回来。
清醒后的妇人不顾自己羸弱的身子,惊恐地呼喊着,“孩子呢?孩子……”惊慌的眼光四下望去,当她发现孩子在一位村妇的怀里正吃着奶水。才又放心的昏睡过去,一连昏睡了两天,方才虚弱的醒来。没有人知道妇人经历了什么,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抱着孩子逃命般不知疲累的奔逃,一直到自己体能殆尽的最后一刻。
再次醒来时的妇人跟哑巴一样,问她什么也不言语。一个人情感的接受程度,大致可以分三种:好,坏和可怕。好与坏的情况对于情感的波动尚在承受之内,很少产生恶劣的影响。当有不能承受之重的时候,人会觉得可怕。当一个人朝着可怕的方向步入越来越黑暗的境地时,会被封锁其中,很难再有其他情绪的波动了。这也是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吧!
村长无奈的摇摇头,从村子里废弃的阁楼里收拾出一处住所。让这对落难的母子暂时住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来奇怪,妇人在村子住下没多久。村头十几里外一个叫德全楼的荒废小店,下起了终日不散的大雾。据说临近的村庄在里面还失踪了好几个人呢!乡土迷信色彩牵强附合的可能性,自然落在不久前来到村子里的妇人和孩子身上。
村长又一次无奈的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规定村里的人们以后不准接近德全楼,并叫来妇人,对她说:“孩子,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埋怨你。不过……咳咳……”村长避讳的咳嗽几声:“以后,你愿意在这里住就住下,不过尽量少跟村民接触。能做到吗?”
妇人怀抱着婴儿,从进到村长屋子里开始,她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孩子。听村长说到这里,她微微点了点头。
“至于这孩子……”村长艰难的说道,犹豫不决的样子。
妇人的眼神猛然离开孩子,紧张的看着村长。她眼中的凄苦油然而生,微红的双眼像是要哭泣。但又紧咬着嘴唇在努力抑制,装成一副坚强的样子。
“唉……”村长深深的哀叹着,像是被打动了一样,他缓缓说道:“你别误会,看得出来,孩子不是由你所出。至于其中的缘由老夫也不便多问。福恶终有报,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这可怜的孩子平时还是由你照看,他饿的时候去找那晚抱他的孙二娘。二娘刚生完孩子,有她孩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这可怜的娃儿。”
就这样,妇人带着年幼的婴儿住了下来。
妇人平时压抑着感情,很少说话,再加之德全楼稀奇古怪下起的大雾。谣言传播的越来越严重,说这妇人是灾星,连村长这样的高德大能都惧怕于她。
谣言的毒流既已成势,妇人的处境举步维艰。
待她准备带孩子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村长及时挽留了她。村长召集起村民来到祠堂,语重心长的开导大家。“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这么年幼的孩子能去哪儿呢!让她就这么离开岂不是见死不救,有违我们村庄长久以来的风气。再者说,妖祸之言,子虚乌有。以后不准你们再妄议了。”
“孩子。”村长转身对着妇人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等婴儿以后大了,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至于生计的问题,你就帮助大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大家按照平时的报酬应付给你。不过,大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都不宽裕,也总比你颠沛流离的要好吧!”
就这样,妇人带着孩子住了下来。诚如村长所言,在这里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作为对村民的感谢,她勤苦辛劳的操守,任劳任怨。以至于从刚来时看上去十七八的小姑娘,十年时间,年轻的容颜无情凋落着,失去了往日所有的青春美丽。
从年轻的妇人到年轻的老妇人,真的,不需要太长时间。
当一个人内心黯淡,到了死寂一般的颜色时。无论真实的年岁如何,都不再能感受到生命里温暖依旧的阳光。如同在绝望的困境中,拼尽力气去爬去挣脱,直到最后放弃,永远被黑暗禁锢在里面了。
岁月的负担压垮容颜,而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养大跟随自己的孩子。
一想到孩子,难得的欣慰感觉。
妇人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再有不多时候,孩子就要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