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期伸手接住了傅潼极速坠落的身体,双臂紧紧箍住她,随着她一起,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两人都闭着眼睛,没有看到地面上有彩虹色波纹如涟漪一般从他们触地的位置开始扩散开来。
傅潼睁开眼,对上君子期的脸,隔着衣服,他的脸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注意到他嘴角绽开一朵血色之花,慢慢的凋落,化成一条红线,划过他愈加苍白的脸。
她慌忙起身,一边手忙脚乱的解下覆在眼睛上的衣服,盖回他的身上,一边着急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那盏破灯,是空的。”
“空的?”君子期一愣,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
“这个词可能不准确,就像是虚影。”傅潼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你看过电影吗?或者投影仪?那盏灯,还有这些光,感觉像是投影仪投出来的,不是实体。”
“投影?不是实体?”君子期皱起眉,低头沉思不语。
傅潼看他衣服穿得歪歪斜斜,忍不住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刚刚把衣襟系好,君子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惊喜地喊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一脸惊喜,虽然双眼紧闭,但是傅潼似乎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她能想象他如果睁开眼睛,那双琥铂色双眸一定如星钻般闪亮。
君子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匕首。傅潼好奇地在他周身打量了一圈,他刚才曾脱下上衣,并未见任何物品,这匕首是藏在哪里的?
他要傅潼指出了吊灯正下方位置,挥手让她退后、闭眼,待她站定之后,想了想,又将上衣脱下扔给她,要她把眼睛包起来。
一切准备好。他单腿跪地,将匕首举起。
隔着衣服,加上眼睛早已经红肿不堪,傅潼只能看到他模糊身影。像是光打得太强、画面过曝的电影胶片,亮白刺眼的背景中只余他一个人,像是放慢了速度,手慢慢挥下,然后静止不动。有声音响起,用奇怪的语调吟唱她完全听不懂的内容,一点一点,缓慢地向这个七彩斑斓的空间里释放着什么。
光芒大盛。
傅潼觉得自己飞投身一团火里,有猎猎焰火掠过她的身体,她燃烧起来。
开始的火焰是明媚的蓝色,干净通透,像是大风过后的天空;接下来是热烈的橙色,深浅不一的紫色,炫目不可直视。
她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在一种莫名的寂静中燃烧,把彩虹收进干涸的身体里,内心无悲无喜。
“我要死了。”她想着。有某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鸟一样呼啸着翱翔飞升,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燃烧起来,发出光芒,各式各样的色彩纷纷涌来,汇集在一起。
她觉得有些怕,这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好羞于承认,在终极的死亡来临之前,怯场是可以被原谅的,对吗?
很快,我的身体就会燃烧殆尽,所有的颜色终将变成灰烬,一切的光芒都将会消失。她默默地想着。
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如此之多的色彩和火焰,它一层一层褪去,先是衣服,再是皮肤毛发,接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红色溢满了整个空间。
终于,她重重地落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一个发出灼热光芒的人形火炬。
周围的光芒像波浪般晃动,集聚在她身体周围,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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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睁开眼,有温和的微风透过窗子慢慢流泻进来,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阳光。风仿佛带来了远处山谷里的风景,它们有一瞬间悬浮在空中,但没有多久就散开来,没入四周的淡红色的阴影中。
她伸出手,伸到自己眼前,手还在,完好的,泛着淡淡的红,但没有她想象中被火焰燃烧过的痕迹。她于是长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这又是一场噩梦,还好只是噩梦。
“你醒了?”有声音传来,傅潼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循声看去,才发现房间一侧的沙发上斜斜躺着一个人。
“你是谁?”她一时间认不出。
那个人站起身来,走到她床边,俯身看着她。他很高大,几乎遮住了半室阳光。
傅潼眯着眼睛仔细看,短发,浓眉,戏谑的眼睛,还有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的薄唇,耳畔闪着微光,是胡杨。
我讨厌一切会发光、反射光、亮晶晶的东西。傅潼恨恨地想着,她觉得眼睛又疼了起来,忍不住一边说着:“是你啊。”一边伸手去揉。
胡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眼睛刚上过药,不想瞎的话,就别碰。”
傅潼忍不住叫:“疼。”
胡杨冷冷笑了一声:“当然会疼,忍忍就好了。”
傅潼用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我是说手疼,你放开。”
胡杨松开手,看着她。乌黑长发乱蓬蓬堆在肩上,秀挺浓眉斜斜飞进鬓角处,下面一双通红眼睛,浸透着水光,似乎全身上下所有颜色都集中在了这两处,其他部分都苍白如纸。她皱着眉,脸上明白写着困惑。
“别瞎想了。”胡杨出生打断她的思绪,“那法阵是真的,你救了子期。”
那晚晚餐时大地震动,并不是地震,而是山谷大阵被毁的动静。此后,君子期元神被困法阵,胡杨破阵未成,一直到傅潼元神入阵,君子期才猜透法阵原由,破阵而出。胡杨恨恨地说,对方时机选择真狠,君子期旧伤未愈,白泽外出未归。他自己只善肉搏不懂阵法。
傅潼目瞪口呆,纵有万千问题,最后都成了一声叹息。
这几天以来,她真正明白了两个词的含义。
一个是始料不及,若当时知道推开一扇门就会颠覆整个世界,她大概会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她的确曾幻想过有盖世英雄脚踩七彩祥云,却不曾想过会从天而降的,不光会有至尊宝,还会有妖怪。
还有一个词是身不由己。她的妖界七日游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睡觉,可是哪里知道元神会离体,灵魂会出窍,不光身体外有她不了解的世界,连身体内都有莫可名状的“自治区域”。
她从未有现在这样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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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沉默许久,才轻声问:“子期怎么样了?”
“眼睛暂时看不见,得休息一段时间了。”
对于君子期,傅潼自到了妖界之后一直都很困惑。她认识两个君子期,一个是清瘦挺拔的无助少年,一个是帅气自信的强势律师,她很难把两个印象融合在一起。
少年会成长,无助也可能变强势,可是这中间过程欠奉,总让她觉得不真实,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和身份去面对他。
可是,在她内心里,总是对君子期抱着几分心疼。不管人界、妖界,少年还是成年,她记忆最深的,仍旧他站在树下,孤单无助的样子。
“这一次,弄伤他的,还是之前的那人吗?”如此准的时机,如此了解他的情况,这伤害是来自哪里?
胡杨愣了愣,最后点头说是。
“子期的父亲,是很有钱吗?”他曾说过哥哥不容,可究竟是什么,能让兄弟之间如此狠辣出手。
胡杨的眼睛瞪得好大,“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傅潼突然觉得有火气从胸腹见冲出来:“我两天前刚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我在这里几天就没有出过这个房子,见过的人,不,见过的妖两只手数的过来,还没有一个肯好好跟我做做科普的,你觉得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谁,家里有几亩田?”
“严格地说,妖和怪是不同的。”胡杨看着突然火大的傅潼,觉得自己的脾气简直太好了,却只接到了对方甩过来的几记眼刀,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解释说:“子期的父亲,是这一界之主,我们称为山君。”
傅潼对于各种突如其来的信息轰炸已经平静了,她只是有些麻木地想:“原来,他家里真的有王位要继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