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潼从一个幽深暗沉又冗长的梦里醒来。她觉得脑袋有些疼,身体像是被卡车碾压过遗弃在路边,然后又被一群放学着急回家吃饭的孩子奔跑着踩过。
她想继续沉睡,可是疼痛拒绝让她寻找到到躲避的温室。于是,她挣扎许久,只能慢慢起身。
她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床一侧的门虚掩着,另一侧则挂着落地的窗帘。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分辨不出具体的时间。
房间里的家具很少,设计简洁,制作精美。
傅潼环顾四周,觉得头更疼了。她努力的在疼痛中寻找出通往回忆的那条正确小路,最终只记起君子期的房间和那道门后的巨大庭院,庭院里的灿烂阳光,和阳光下冲她微笑的黑发少年。
她觉得有恐惧不断袭来。她沉溺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洪流里,无法呼吸,四周充满了未知的黑暗和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怪兽。
深呼吸了几次,她扶着额头慢慢走到了窗帘边。窗帘是厚重的天鹅绒,绣着几道暗金色的线,缠缠绕绕,如同百褶裙上的精美绝伦的腰线。她伸手拉住窗帘,咬了咬牙,猛地来开。
乳白色的月光冲了进来,倾泻了一地,将傅潼笼罩其中。有微风紧随其后,房间里多了些清爽和新鲜。
窗帘后是一个大大的露台,她慢慢走过去,站在露台边,视野里是一片幽暗丰饶的山谷,各种各种的树木在月光下堆叠出层层暗影,整个山谷呈现出浓淡不一的靛青色,她记起有个英文词组叫做“once in a blue moon”,意思是千载难逢。可没有想到,原来在极致通透的月光下,一切真的会是蓝色的。这幽暗的蓝色,虽然寂静,却美得无比强盛。一时间,让她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好了几分。
她凝视着山谷,那里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任何人工的建筑,一切都是自然而原始的美,她又觉得有几分凉意。在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动过逃离的念头,可是一旦真的远离,就又会开始想念辉煌的灯光和汹涌的人潮。
傅潼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她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却又有超越现实的感觉。
她回过头来打量自己所在的建筑,却发现她的房间并不是唯一的。有很多窗,一样朝着山谷方向,却只有她这间亮着灯光。
这是一栋巨大的建筑,大半隐在繁茂的林木之间,如一尊沉默的巨兽,看不清轮廓。
周围很安静,微风送来树叶沙沙的声音,像是山谷在轻声细语。傅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在空气中回荡,声声震耳。
她抬头看月亮,它挂在辽阔的天空中,用它的光亮驱散着藏在林叶间缝隙中的阴影。
”只有你跟平常一样啊。”她喃喃自语。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轻咳,像是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的时候,略有些尴尬的前奏。
平地惊雷般,傅潼被炸得惊叫一声。她霍然转身,一脸惊恐的看着身后几步远站着的一个男人。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男人说这退后了一步。
傅潼待心跳稍稍平息了一下,定眼看他。一袭白衣,清爽挺拔,月光下,微笑的脸如玉雕一般,这是一张漂亮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辰先生?”傅潼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呼。
苏辰微笑着点点头:“看来你还记得我。我没有恶意。看你醒着,过来打个招呼。”
傅潼长长呼出一口气,在阔大空旷的环境里,乍见一个认识的人,即使不算熟悉,也让人莫名的有些心安起来。
“我做了点宵夜,你一定饿了吧?要不要吃一点?”
傅潼望着面前的食物发呆,一碗面,一碟咸菜,三样小点心,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刚才苏辰问她要在哪里吃,她选择了室内。室外辽阔的让人心悸,她突然想念城市里的路灯。
房间里依然只有一盏台灯,苏辰笑着解释:“有点暗,傅小姐你可能有些不太习惯,只是我们平时不太用灯,已经再去准备了。”
他的解释并没有让傅潼心安,反而更添恐惧。傅潼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又看了看苏辰,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问:“外星人?”
苏辰一愣,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傅潼接着问:“神仙?”
苏辰接着摇头:“不是。”
“那,妖怪?”
这一次是点头。
傅潼忍不住身体后撤,后背抵上餐椅背,又冷又硬,几分生疼。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苏辰再一次保证。
傅潼看着他的脸,是啊,凡人怎么漂亮到如此程度。
“那你抓我来做什么?”
苏辰失笑:“没有人抓你来,你自己走进了那个传送阵。”
傅潼想起那道门,“多来A梦的任意门?”
“不太一样,不过你也可以那样理解。”
“你知道多来A梦?”
“我在人界生活的时间超过你的想象。”
“人界”两个字让傅潼沉默下来,她想了想,问道:“我还能回去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真的吗?”傅潼的眼睛一亮,“那道门在哪?”
“嗯,我想你现在恐怕不能再从那道门回去了?”苏辰回答道。
“为什么?”
“一来,那种传送阵不是设计给人类使用的,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来的时候已经受了伤,以你现在的身体,再来一次,恐怕会有不可逆转的伤害;二来,那道门现在已经毁了。”
傅潼的眼神一黯,旋即又亮了起来:“那还有别的门对吗?”
苏辰点点头:“是还有的别的门。但是这种远距离的传送阵,对人类,嗯,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都不太友好,你要想使用传送阵回家,得先把身体养好。”说完,他将桌子上的食物往傅潼面前轻轻推了推。
。
傅潼将餐盘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肚子饱饱的,她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连身上的疼痛也轻了几分。
她捧着红茶,小口地啜饮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苏辰。
苏辰耐心地微笑:“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傅潼又低下头去,她还是不太习惯对着这样一张脸,人们常用艳光四射不能逼视来形容女子,殊不知男人漂亮起来同样让人不能直视。
“嗯,那道门,是在子期,我是说君先生的房间里,所以。。。”她犹豫着,说不出“妖怪”那个词。
“是的,他也是。”苏辰接过她的话。
“那白泽?”
“也是。”
“他的叔叔,呃,不用问了,肯定也是对吗?”
苏辰点点头。
傅潼咬了咬牙:“还有谁是?”
“你见过的?云旗。”
傅潼皱起眉头,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这个名字,“是那个穿一身黑衣服,眼睛圆圆的男生?”
苏辰点点头,笑着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毛毛。”他冲傅潼眨了一下眼睛,“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傅潼的嘴巴张大了,半天没有合上:“那条,那条,狗狗?”
苏辰点点头:“他是君子期的影卫,八月的时候受了重伤,现了原形。”
“原形?”傅潼觉得头又开始疼了,怪不得那个男生在初见她时一脸惊喜,原来曾是旧识。傅潼想起曾经几次抱着它入睡,头更疼了。“那个小子期,也是原形?”
“那倒不是,只是他也受了伤,用了一种疗伤的密法。”
“天山童姥?”傅潼很想现在晕过去,她想起八月时候,自己以为他年少瘦弱被人欺,为此还和他父亲争辩,现在想起来,她才理解为何当初君怀玉看她的眼神那般奇怪。
“哈哈,”苏辰大笑起来,“不一样的,不过,你这样理解也可以的。”
傅潼叹气,她这半晚所接受的信息量已经大到让心脏血压的抗压强度直线增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天方夜谭的故事里,要努力寻找出那句“芝麻开门”一般的咒语,好让自己早点从大盗的山洞里离开。
“还有吗?”她弱弱地问,让该来的都一起来吧。如果这是梦,就继续荒唐,如果这是现实,就给她一个痛快。
“路林,算是半个吧,他是半妖。”苏辰淡淡地扔出最后一枚炸弹,傅潼手里的茶杯滑落,她的人猛地站起来,盯着苏辰,一脸震惊。
苏辰附身向前,伸手接住了她的茶杯,轻轻地放回到桌子上。
傅潼脑海中一片混乱,苏辰这句话掀起的惊涛骇浪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在滔天巨浪中浮沉,却找不到出口。
“呼吸,呼吸,没事的。”有人轻抚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慢慢喘出一口气,转过头望着苏辰,轻声问:“莹莹知道吗?”
苏辰想了想:“应该还不知道。”
傅潼看着苏辰,恳求道:“能给我一杯酒吗?”
傅潼将一杯酒一口吞下,她喝得有些着急,像是怕有人夺了酒杯去。
不知道是什么酒,入口几分香甜,却后劲十足,如刀割一般滚下胸腹,身体着火了一般,在脸上烧出两团红晕。
傅潼将酒杯重重放下,盯着苏辰问道:“为什么?”重音在后两个字,狠狠地,有几分凶悍。
苏辰看她泛红的双眼,透出狠戾的光,声音却有一丝颤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们为的是什么?你,君子期,路林,究竟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君子期的声音响起,傅潼转过头去,看到君子期坐在一架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