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推门进来的时候,君子期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望着庭院里郁郁葱葱的大树,望着树梢间透过的斑驳阳光。那些光,闪烁着温暖的色调,将他的眼睛染成琥珀的金色。
“我被师兄的阵困了一会,刚出来,你没事吧?”白泽着急地说。
君子期摇摇头,将视线转到白泽身上,“他找我聊了一会,就聊会天,没事。”
他指了指床边的沙发,苏辰刚刚坐过的那把:“坐吧。”
白泽摇摇头:“云旗还没有找到。”
“不用找了,他在师伯手里。”君子期看到白泽神色一变,连忙接着说:“他现在没事,不用担心。师伯只是想要保证,等傅潼伤好些时,我会放他们走。”
“你答应了?”白泽长舒一口气,推了推眼镜。
君子期点了点头。
白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卡在喉咙间,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老师,有什么要说的吗?”君子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又有些尖厉。
白泽摇了摇头:“子期,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不再需要我帮你拿主意了。”他边说边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下来。
君子期将视线又移向窗外:“老师,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辰先生是你的师兄?还有他认识母亲?他曾经是母亲的保护者?是真的吗?”
白泽垂下头,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他的样子,看上去又疲惫又无奈。
君子期没有催促他回答,两个人各自沉默着,一时间,房间显得空荡荡的,阔大的有种奇特的焦虑感。最终,当白泽的声音响起时,甚至有轻轻的回声,像是他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轻声低语:“你母亲,和大师兄是同族,只是大师兄大她很多,你母亲出生时,大师兄已经在师门学艺了。后来,你母亲长大一些,需要一个老师教导她,她是王族,不能真的入门,所以就以旁听的身份,在师门学习。我入门时,你母亲已经在了,当时正在跟大师兄实习,我开始时候的一些基础课目,还是你母亲教的。”
君子期脑海中浮现出年少的母亲教导年幼的老师的场景,顷刻间有一种小小的带着刺痛的伤感涌上喉头,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样过了好些年,”白泽继续说,“后来,有一年春天,你母亲自己溜出去到海棠花溪游玩,遇到了山君。”
白泽的声音变得缓慢又清晰:“那时,山君已经婚配,有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但他对你母亲一见钟情,偷偷跑来找她,被大师兄发现,打了出去。”说道这里,白泽微微一笑,“那时候的大师兄,真是帅啊。”
君子期想着苏辰那张脸,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母亲就一直待在亭山,山君也没有再出现,可是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当时的君后知道了,她一口咬定,天狐一族,天生媚骨,不知自重诱惑山君,于是,找人来杀你母亲。你母亲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了,她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就是那次落下的病根。”
“事发之后,天狐一族和大师兄都很生气,大师兄趁着你外公跟山君交涉的时候,杀上崤山。那一天,他杀了所有参与刺杀你母亲的妖,据说,山君大殿的地面都被血染红了。
君子期想着当年苏辰的英姿,突然明白为什么白泽对苏辰尊敬有加了。
白泽深深吸了一口起,慢慢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开始熠熠发光:“如果事情到此结束,大师兄还不至于被这一届流放,在山海城里那么多年。”
君子期也坐了起来,倚在床头,盯着白泽着急地问:”他做什么了?”
“他去诱惑了君后!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君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了山君,据目击者说,君后是真的下了狠手,状若疯癫。君后清醒过来后,羞愧难当,没多久就自杀身亡,她留下了一句话,就四个字:苏辰害我。”
君子期愣在当场。白泽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笑了起来:“你现在的表情,应该跟我当时差不多。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们所有师兄弟又骄傲又担心。此后,大师兄被全界追杀,有很多次,传言他已经死了。一直到山君和你母亲的婚事确定,追杀才缓下来。不过一直到现在,他的名字还依然在红榜上。”
“老师,”君子期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语音里透露出颤抖,而且抑制不住:“我母亲,她,嫁给我父亲,是为了,为了...“
“子期,”白泽温柔地打断他,“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实,但我不能告诉你没有证据的猜测。”
君子期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咄咄逼人:“那就是说,你也这样猜测过?”
“子期,什么样的猜测都有,更离奇、更不堪的都有,对于未知的事情,有各种猜测,这很正常,我们都是有好奇心的。但是,再多的猜测,与唯一的真相比起来都毫无价值。我只能告诉你,你出生后不久,大师兄就在人界出现了,此后这一界再没有他的踪迹,一直到前天。”
君子期沉默下来,他感到愤怒从心底汹涌而出,却不知道这愤怒出自哪里,该如何宣泄。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父亲和母亲之间隔着一道鸿沟,他曾经希望时间和自己的努力能让这道鸿沟被修补,然而一直到母亲去世,这两样东西都没有起到作用。
他年少时候曾经以为这道沟是因为自己,不然为什么父亲从不允许他居住在山君子嗣应该居住的崤山?他曾经拼命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却不曾想,划下这道鸿沟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段他不曾知晓的过往。母亲是被迫嫁给父亲的吗?父亲的疏离是因为从不曾期望他的生出吗?
他正在心绪难平,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了他的脸,白泽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子期,不要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妄自揣测你的母亲,她值得你最大的尊重。也不要有丝毫怀疑她对你的感情,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这些过往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君子期看着白泽的眼睛,看着那一双墨色瞳孔里小小的自己:“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