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日,周三,晴
早上去宠物医院的路上,毛毛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傅潼夸奖道:“不错,这钱没有白花,那家宠物医院收费贵,可是医生还是很有两下子。”
子期沉默了半天,快走到宠物医院的时候突然问道:“你上班很辛苦?”
傅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子期身上穿着简单的纯白t恤和牛仔裤,看不出品牌,但衣服材质好,剪裁合身,断不是夜市上的便宜货。她想了想回答道:“工作当然会很辛苦。”
公司里一个上午都风平浪静,但傅潼总有些忐忑,一颗心揣在胸口总是跳的很不安。她于是忍不住给刘莹莹打了个电话,讲了子期的事情。
刘莹莹在电话那一端大叫着:“这不会是个圈套吧,潼潼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等你回到家,说不定家里都被搬空了”。
傅潼笑了笑:“只要房子没搬走就好。”她已身无长物,无可失去的了。
刘莹莹还是不放心:“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连人带狗打包送回家去,实在不行的话找个附近的酒店吧,万一他父母回头翻脸不认账,说你拐卖儿童,然后敲诈勒索你,你就等着哭吧,不能做烂好人啊,你忘了陈栋怎么背后仿佛捅你刀子了,......”
那个名字仿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电话两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刘莹莹说:”我晚上叫上我家小路一起去你那里看看,帮你掌掌眼,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欺负你,好了就这样了。”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刘莹莹是典型狮子座,脾气火爆,行动力超群。她家小路系指她男朋友路林,一个做文职工作的警察。路林斯文白净安静腼腆,比刘莹莹小1岁,为此傅潼没有少嘲笑她老牛嫩草。三年前刚大学毕业的刘莹莹去派出所办事,在警务公开栏上看到了路林的照片,一见钟情,回来跟傅潼说了一个晚上。彼时傅潼很是嘲笑她一番,怎么能凭一张照片就爱上一个人呢?
但是刘莹莹却认了真,她坚持说,爱情的形态有万千种,网恋开始的时候不都是看照片的吗?异地恋不都是靠二次元维持现实的情感吗?不管如何开始,一颗喜欢的人都不该被嘲笑。
傅潼于是不再言语。刘莹莹就此开始了她的追求之旅,她磨刀霍霍,各种打探,甚至为此报过警,在派出所门口蹲守到被请进去喝茶……结果是,半年后路林红着脸拉着刘莹莹的手来请傅潼吃饭。
那一餐傅潼印象颇深,路林话很少,他有一双圆圆眼睛,小鹿一般,总是含着笑,开玩笑时细白的脸颊会飞起一片红艳艳的桃花。
想到这,傅潼的心里又是一痛。当年坐在餐桌另一端的她和陈栋,大学里相识,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于是操场、图书馆、食堂,从偶遇到等候,从学长学妹到红着脸牵手的恋人,规规整整的情节,电影里一般,到如今却是恩断义绝各自天涯。
所以爱情啊,它果真是有万千形态,却从不可以“般配”解释。
一直到晚上下班,也没有等来项目新负责人,于是所有人崩了一天的弦就恹恹的松了。刘莹莹倒是打来电话说要晚一点到,让傅潼先回家观察情况。
傅潼笑着应了,回家前照旧先去宠物医院,可是却没有见到子期和毛毛,医生告诉她,毛毛病情大好,男孩带它回家了。傅潼在各种动物的吠叫声中耐心听他夸耀自己的高明医术以此证明账单的高昂收费是合情合理的。
回家路上,傅潼忍不住想,会不会刘莹莹一语成箴,待她回到家时只见空荡荡房子?她转念又想,若真如此,等下路林要来,倒省了报警。
玄关处整齐摆着两双鞋子,一双白色帆布板鞋,是子期的,旁边一双大码的黑色男士便鞋。她呆了一下,正踟蹰间,屋里传来一个温和低沉的男中音:“傅小姐,你回来了。”
沙发上说话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房间里似多了一道阴影,这男人高大的有些过分了。他穿简单的黑T恤黑裤子,体格壮硕,两条胳膊肌肉结实,上面布满了刺青,一时间傅潼也没有看清楚图案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花花绿绿甚是热闹。傅潼走进客厅,发现自己需仰头看他,很短的短发,相貌普通,一道浓眉极为显眼,仿佛是白描字帖突然多了一道大写加粗的淋漓墨迹,一下子变得不凡起来。
傅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男人高大壮硕似将她狭小客厅填满,傅潼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层高太低,房间太小,自己个子太矮。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和疑虑,男人微微笑了笑,说:“鄙姓胡,胡修远,子期的叔叔,和傅小姐之前通过电话。”
傅潼回想起电话里的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很温柔的男中音,不急不躁语速缓缓,她想象中该是瘦弱斯文的一个人,或许戴着眼镜,万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花臂肌肉男,声音和外形的偏差让她有些错愕,但转念想起,她已经见识过人心和外形的偏差,那才是最大的幻象。于是她便有些释然了,点点头说:“胡先生,你好。”
胡修远坐在定,不待傅潼说话,便伸出手来:“傅小姐,谢谢你照顾子期。”
傅潼看着他宽大手掌,愣了一下,忙伸过手去轻轻握了一下:“没事,总不能让一个孩子流落街头。”
胡修远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子期,转手递过来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名片:“傅小姐,这张卡你收下,密码是你手机号码后六位,子期住在你这里所有费用包括毛毛的医药费都从里面出,如果不够,你再打这个电话联系。”
傅潼忙说:“不用了,胡先生,没花多少钱。我和这孩子有缘分。”
胡修远微微一笑,将两张卡片放到茶几上:“既然是有缘分,那就请傅小姐能再多容他几日。”
傅潼彻底愣住了。
胡修远接着说:“子期在放暑假,就当在你这里合租几日。小孩子,有些任性,他在闹脾气,过几天等他好些了我就接他回去。”
傅潼看他神情不像是说笑,扭头便看到客厅一角还放着两个不曾见过的大箱子,料想是子期的行李,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对子期说:“子期,等下我有个朋友来吃火锅,你去帮我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化上,然后去把青菜洗洗。”子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胡修远,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波流转一圈,最后定在她身上,顿了一顿,点点头起身去了。
傅潼看着他走到厨房,听到厨房里传来哗啦啦洗菜的声音,才看着的胡修远认真的说:“胡先生,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胡修远似乎料到她会如此说,只淡淡一笑说:“傅小姐只需容他住在这里,子期很懂事,不需要你分心照顾。”
傅潼坚定的摇头:“胡先生,这不是一个物件,是一个孩子,万一出事,即使你不怨我,我自己也会过意不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我需要工作赚钱养活自己,我没有时间也不懂怎么照顾一个孩子,今天你既然来了,还是领他回去吧。”
“傅小姐,无需多虑,无论子期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你无需但任何责任。”
“胡先生,他这个年纪,离家出走已经是很不妥当的了,再寄宿陌生人家里,更是不妥。孩子会觉得离家没有什么,陌生人也不可怕,以后成了习惯可怎么办?以他的年纪,很快会到青春期,到时候叛逆难管,如果再认知有偏差,会毁了这孩子。”
“傅小姐,子期的家教很严,这次却是事出有因,是特例,定不会有下次了。”
傅潼想了又想,终究觉得把孩子留下不妥,纵使这个做叔叔的现在言之凿凿,可是万一出事,这责任无论如何她也担当不起的。
她斟酌了片刻,慢慢的开口说“胡先生,看您的样子我也猜得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家,这张卡”,她指了指茶几上的银行卡,“是一张白金卡,我自知以我的财务状况银行是不会给办的,你随便就拿了出来。这样的财力,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随便让小孩子在不相识的人家里住呢?就不怕我是坏人吗?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行李没有,衣服是破的,脸上还有伤,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的,有你这样的叔叔,能让他受伤离家出走的肯定不是小事情。我,我就是一普通人,胆小怕事,也没有什么本事,实在,实在是不能收留这孩子的。”
傅潼的言下之意是,这一个孩子好说,可背后的事难料,说不定就是宫心计,她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胡修远的浓眉皱了起来:“傅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语,现在家里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在这个城市里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实在不方便把子期带在身边。傅小姐,你只需要帮我照看他几天到这个周日,我一定带他走。”他说着往前倾一下身子,盯着傅潼的眼睛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傅潼咬了咬嘴唇,胡修远的话说的很客气,可是弦外之音也很明白,留下子期,避过风头后他会有厚报。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白领的人情。“胡先生,万一子期出什么事,你不怪我,可他父亲呢?”
胡修远笑了笑,他指了指桌上的名片:“拿着这个,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没有人可以因为这件事情怪你,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外人。”依旧是温和低沉的男中音,语气却自信到不容忽视。
傅潼不由的看向那张名片,深灰的底色,不知名的材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卡片上有繁复的暗纹,正中简单的用正楷写着:胡修远,下面有一行电话号码。
傅潼内心纠结如麻,胡修远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这背后有些什么,她苦笑了一下说道:“胡先生,这,这,总是不太好。”
胡修远看着傅潼,微微俯身向前,说了一句:“傅小姐,这几天,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分身乏术,确实无力照顾他,他跟着我,才真的可能出事,到那个时候,不光我,你也会后悔没有留下他吧。”
傅潼一愣,她看着胡修远,看着他浓眉之下坚定的双眼,漆黑瞳孔中映出一双小小的她。她知这是威胁,却无力反驳。狭路相逢勇者胜,可若是实力差距太大,再多的勇气也是枉然。
傅潼想了半天,终于,她低低收回目光,慢慢开口说:“一起吃火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