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岳凡幽幽醒来,仅从洞口透入光线的强弱,他就知道今日又起晚了,忙起身披衣,然后去取脸盆毛巾等物。这是一个真正的山洞,面积很小,里面有一张经过简单打磨的石床,上面铺着茅草,此外还有一块表面光滑的长方形条石,可以用来放置些家什。此洞不知何年何月由何人开凿,对在精致洞府住了一年的岳凡来说,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他以前入山狩猎连熊窝都躺过,与之相比这里的环境也不是太简陋,所以过了几天后,便渐渐习以为常。
岳凡出了山洞,岩壁间有山泉流淌,其水十分清冽。站在洞口可见远处有一株参天巨树,其树干如擎天之柱,其枝叶如垂天之云,坐忘崖倒有大半在它荫蔽之下。此即西方灵种菩提树,传说有安神定虑、免受魔扰之功,宁忘我肉身所在草庐就在树下。
洗漱之后岳凡朝巨树方向走去,还只远望到树下草庐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所阻,拿手轻轻一碰,触手处如水纹般的彩光一闪,立觉手掌发麻,不由连退几步。岳凡心知再前进必遭宁长老守护肉身之法宝反击,只得原地如之前般毕恭毕敬叩拜,然后徐徐后退。
岳凡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说来也是好笑,他来坐忘崖这么久了,居然连宁长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看这情形,宁长老元神归窍还遥遥无期,两年内只怕难得见他一面,至于抱上他的粗大腿,当时本就是玩笑,岳凡从来没抱任何希望。
岳凡回到山洞附近,如往常般先练了会拳脚功夫,又坐在荒草地里看了会书。这些也就是香雪道院的教材书,看着看着不觉走神,心思:“此刻同学少年们定是在师傅指导下学习道术吧?不知严毅那死胖子学的怎么样了?唉,若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不知会怎么笑话我。”
岳凡只觉自己像山间的野草般无人过问,心里愤闷难抑,不由起身仰天长啸,却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声音,竟似与他啸声相唱和。初以为是错觉,但那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完全压倒了他的啸声。停下侧耳倾听,这声音响自长空,音调清亮,不难辨认是鹤唳声。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那只常在香雪海、镜湖一带出没的仙禽鹤仙,但岳凡在道院一年从未见过它身影,今日却为何突然在坐忘崖出现?
岳凡仰头瞭望,遥远天际飞来一个黑点,停在了菩提树上空。接着只听一声尖利的鸣叫,一道耀眼红光从空中飞坠而下,到了菩提树上空数丈,虚空中忽泛起一阵阵七彩符文,将红光托住。上空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啸,那红光猛的向下一沉,七色彩光竟被生生按下去,一时光芒大炽。
红光与七色彩光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却是前者占了优势,正在一点点往下压。岳凡大吃一惊,鹤仙这分明是在攻击宁忘我的护身法宝,意图不言自明,两者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致前者竟想趁后者元神出游之际毁他肉身?若说不是鹤仙,又是何方神圣敢深入紫阳宗重地攻击长老辈的大修士?
岳凡不及多想,连忙向菩提树方向跑去,那无形之力已经撤去,所以让他直抵草庐之前。恰在此时空中“啵”的一声响,岳凡抬头一看,红光已突破彩光阻挡,与菩提树枝叶一沾立见火光熊熊腾起,眨眼树冠就一片通红。
岳凡正想冲进草庐抢出宁长老身体,菩提树上涌出一团紫雾,火光与之一触立即消灭,而且连烟都没有一丝。紫雾继续从树冠上升,其势似是要把红光包在其中,后者一闪不见,同时上空想起一道极沙哑难听的声音:“先天紫极气!宁忘我,你果然不愧是当世最接近元婴期的的修士之一。但光凭这招紫气东来,你可奈何不了本仙!”
话音未落空中黑影已不见,岳凡身侧刮起一股狂风,转头草庐已在噼啪声中轰然碎裂,漫天茅草中只见一灰衣道人翩然下降,一道毫无烟火气的声音响起,道:“鹤兄,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事先毁我仙树,又毁我草庐?”
先前那说话之人道:“哼,本仙要不毁掉这什么狗屁仙树,宁忘我,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装死?”
这回话音分明近在咫尺,岳凡定睛一看,菩提树下已多了一只身高近丈的仙鹤。这才恍然大悟,之前他就觉得说话之人语调十分怪异别扭,原来说话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位得道大妖!而他一直求见不得的宁长老就站在此妖对面,只见他身着一件质地极普通的灰色道袍,一头灰白乱发,脸上皱纹密布,乍看就像个落魄的游方道士,谁能想到此人竟是当今修真界的绝顶强者?
宁忘我脸一沉,眉宇间顿有一股森然之气,道:“宁某爱怎么就怎么,鹤兄,还轮不到你多管闲事吧?”
那大妖鹤仙冷哼道:“以前是不关本仙的事,但现在关本仙的事了。至于是什么事,你心里清楚得很。”
鹤仙这话就像绕口令,岳凡听的是云里雾里,宁忘我却知他言下之意,语气变得和缓许多,道:“我不是不愿帮你,但实在是爱莫能助。你何不去找太上长老?”
鹤仙没好气道:“那几个老家伙比泥鳅还滑,早不知道躲哪去了。”
宁忘我道:“既如此你可去寻无为子,那老家伙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办法。”
鹤仙不屑道:“无为子庸庸碌碌,哪比得上你?放心,本仙会用一桩天大的好处与你交换那物,不会让你白办事的!”
宁忘我不为所动,摇头道:“鹤兄未免强人所难了。沧溟宫是什么地方,当世有谁敢说可以来去自如?请恕我无能为力,鹤兄请!”
鹤仙大怒,道:“你要是不答应本仙就是不走!宁忘我,你还敢跟本仙动手不成?”
宁忘我冷笑道:“小鹤儿,我是敬你年长才叫你一声鹤兄,你还真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以为我不敢动手?看剑!”,手一指一道寒光如电向鹤仙射去,鹤仙倏地原地消失,下一瞬已从宁忘我头顶扑击而下。宁忘我动都不动,鹤仙只觉寒意透体而入,心知不妙,忙冲天而起。岳凡在旁看的清楚,那寒光乃一道深碧色的三尺飞剑,适才已离鹤仙长颈不足三寸,要是它以原势扑击,现在只怕已身首分离了。
鹤仙化作一道黑影亡命而逃,寒光如影随形紧追其后,只听上空一阵哇哇怪叫,片片白羽飞坠,岳凡捡起一片,入手感觉沉重异常,仿佛是精钢铸成。宁忘我手一招,那道寒光没入袖中,道:“小鹤儿,割你几根秃毛算是小惩,若再敢来搅扰,休怪我剑不留情!”
鹤仙盘旋落下,一身白羽七零八落,原来雄峻英姿荡然无存。此妖平生最爱惜一身羽毛,当下又怒又惧,但嘴上却不肯服输,道:“宁忘我,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贼!当年你不过是个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野小子,要不是梅老头提携,本仙照料,你会有今天地位?”
宁忘我冷冷道:“所以你的头还在脖子上。废话少说,好走不送!”
鹤仙眼珠子一转,岳凡只觉肩膀巨痛,再一看双足已悬空,原来已被鹤仙抓着飞到了天上。这一下即便岳凡有准备也是万万躲不开的,只听鹤仙得意洋洋道:“宁忘我,你信不信本仙把这小子大卸八块?”
宁忘我哈哈大笑,道:“无为子莫名其妙送了这小子来,这老子本就大大的生气,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整天假惺惺的向老子跪拜,老子又没死,要他拜什么拜?小鹤儿,你趁早把这小子弄死,省的老子看了烦!”
宁忘我一闪不见,鹤仙抓着岳凡不停绕着坐忘崖盘旋,一边怪叫道:“本仙可真把这小子扔下去了,你可别后悔!”
宁忘我还真的做得出,这一去再无回应,鹤仙眼中闪过狡狯之色,嚷道:“宁忘我这厮狼心狗肺,小子你做了冤鬼也要去找他,可别找本仙。”
说完鹤仙铁爪一松,岳凡从空中直线坠落,眼看离地面只有数丈之遥,鹤仙从斜刺里飞来,极精确的抄起他直飞高空。这一下一上吓的岳凡是魂不附体,心里是叫苦连天,这不正是俗话说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也是倒了血霉了,之前怎么就不早点远远躲开?
这世上可没后悔药可吃,鹤仙越飞离坐忘崖越远,岳凡不敢挣扎,只能心里暗暗祈祷这位大妖疯够了就放自己回去。大概过了盏茶功夫,鹤仙直往下落,两翼带起呼呼风声,一团团、一片片的白云从岳凡脚下往头上飞逝,眼前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云气奇寒无比,身在其中就如在冰窖中一般,尤其当成团成絮的白云钻入襟袖,那感觉仿佛连思维都将冻结,简直冷的令人无法形容。
岳凡下意识的催动“藏精于窍”之法,一股股热气从四肢百脉涌出,立觉如浴温泉之中,寒气再无影响。鹤仙继续下降,姿势十分平稳,云层渐薄直至消失,只见天空如海水一样蓝,下方是一片晶莹世界,雪山蜿蜒如龙,中间夹着冰川,冰峰上积雪将阳光反射天际,一眼看去只觉耀眼欲花。
如此美景世间罕有,可惜岳凡现在身不由己,却是无心观赏。不知过了多久,鹤仙忽然加速向下滑翔,到了一座雪峰之上,爪子猛然松开。岳凡发现自己正在下落,慌乱中见下面是一道积雪山坡,忙双手抱头,当感觉到身体接触地面,便顺势向下滚去。
雪坡上积雪甚厚,所以岳凡并没有受伤,但鹤仙飞行何等迅捷,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从坡上一路滚下。岳凡忙以铁爪功抓地减缓冲击,但刚觉就要止住滚势,一股大力就将他再次抓离地面,然后又狠狠往地上掼去。这自然是鹤仙干的好事,不过它极有分寸,只把岳凡往松软又没有岩石的雪地上扔,否则就算他体若精钢,但毕竟功力还浅,撞到要害仍是死路一条。
岳凡当然知道是鹤仙作祟,若不是灌了一口的雪,他早就破口大骂,不过在心里,他早把这孽畜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了。但这孽畜居然还没玩够,像这样一次又一次摔了不知多少遍,雪地就算再松软也经不住这样摔法,不一会岳凡就眼冒金星,不觉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