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定三年四月初五，是皇室孛儿只斤氏王子外出狩猎的日子，当然同去的还有骁勇善战的武将军和他的两个公子，仕林和仕明。
我像往常一样送大少爷仕林出门。
“再穿一件，春天风大。”春寒料峭，我仍然坚持他多带一件披风。
“没事，你忘记我是从小习武了？”他给我一个安定的眼神。
“万事小心。”
“放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安慰我的拍拍我的手背。
“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我是很忌讳这样的字眼的，可能是幸福来之不易吧。
“只是去打猎，不用太紧张。”
“但愿。”我今天有些心绪不宁，但是有不能同他说。
仕林离开后，我和小青在厨房帮刘嬷嬷做了一天的面食，可是到了己时仍不见他们父子归来，我心里开始忐忑。
或许是我多虑了，我总是在意每次的分离，哪怕是短暂的离开，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长工孙文急匆匆的跑向大夫人房间。
我拿菜刀的手僵在案板上，食指出血也不知道。
“小黛，手出血了。”刘嬷嬷提醒我。
不会有事的，没事的，不是他，我安慰自己。
可是我听到了大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声，“我的儿啊......”
我瘫在了地上。
忘了是怎样醒来的，忘了是怎样加入到送葬的队伍中去的，忘了是怎样盲目地听从指挥的，忘了是怎样回到大小姐身边的。
满眼的白幡，满眼的凄楚，人人脸上尽是满满地悲伤，虚情的，假意的，到处是肝肠寸断的哭嚎。
他们失去的，或者是一个儿子，或者是一个兄长，或者是一个好主子。而我，失去的是整个世界！
大家闭口不谈仕林的死因。小丹说是意外坠崖，小紫说是被猛虎咬断咽喉而咽气，众口不一。而我知道，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我本应一人独来独去，本不应有感情，是我命犯孤煞，是我不自量力，是我的贪心不足害死了仕林。跟上天借的幸福我只能虔诚地还给上天！
自此，我更是行尸走肉一般，更是麻木地，机械地过日子。我知道，我的生命在仕林离开的时候也一并结束了。余下的，是侍奉大小姐的丫头的身子，灵魂早已不复存在了。
再也没有人教我写诗，再也没有人呵护我的双手，再也没有人给我的额上的疤上药，再也没有人对我温柔地微笑。原本以为我的泪早已流干，没想到想起这些，我还是泪如雨下。
“姐姐，又想大少爷了？”还是被小青看见。
“没事。”我只有否认，我要小心地掩饰我的伤心。
“其实，我和姐姐一样。”小青抱住我，肩头开始颤抖。
自仕林去世后，小青便调给了大夫人。多日不见，她也瘦了，也和我一样压抑自己的悲伤。
“快别这样，这里是厨房，让人看见不好。”我拍拍她后背。
“我觉得大少爷没有离开我们。”她竟有些痴痴念念。
我叹口气，我又何尝愿意相信仕林已经不在。
但是我亲眼看见他的遗体，亲手系上的披风，只希望她和我一样，小心地掩饰。丫鬟的身份悲伤也是没有权利的。
夜凉如水，我走在通往仕林屋子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听见他问我，“今儿个怎么来晚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已是泪流满面。
推开房门，看见的还是满屋的书籍，却是尘封许久了。我找来抹布，一一抚过，砚台、笔筒。我看见裱好的《菩萨蛮》。
“你认得这首词？”我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风干了的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你怎么在这里？”是武将军，他英发的身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回老爷，奴婢思旧主，顺便过来打扫一下。”
“倒是忠心啊，”他若有所思，“不见得所有的忠心都有好下场啊。”他意有所指。
“你下去吧。”他不等我回话，便挥了挥手。
“是。”我拭干泪水，离开了曾经充满欢笑的屋子。
春去冬来，梧桐叶绿了又黄，梅花红了又谢。不知过了几个春秋，将军府里开始复苏，太久的悲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偶尔有绿意萌动，便有可能翠绿整棵树木。最先醒过来的是武将军，只是代替他的悲伤的是愤怒或者说是郁郁不得志。
“老爷，这是真的吗？皇上真要你交出兵权？”大夫人问。
“还能不交吗？说是让我颐养天年，我不带兵能做什么？”老爷有些无可奈何。
“不带就不带，可以歇歇了，都打了一辈子的仗。”大夫人说。
“你懂什么，他是怕我谋反！”老爷喝斥。
我站在大小姐身后，看着他的怒容。忽然明白他说的“不见得所有的忠心都有好下场”这句话的含义。
“皇上说要让皇子、王爷掌兵权，是真的吗？”大小姐玉菱问。
“到底是交给哪个王爷？”大夫人问。
“还不是十六王爷，雍王。”老爷幽幽地说。
历来朝代都如此，开国元勋，功成了也该身退了。否则，拥兵自重，对皇朝也是一大威胁。交给自家兄弟，危险便减少一分。自此，将军府又加了一层忧郁色彩。武将军随着兵权移交，也将形同虚设。
这天，我随大小姐给大夫人请安，路上遇到二少爷。
“二哥。”玉菱自仕林去世后，收敛了很多。
“奴婢见过二少爷。”二少爷仕明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还不高兴？”仕明揶揄。
“二哥何出此言？”玉菱一头雾水。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哈哈，去问咱们亲爱的老爹啊？哈哈......”他边大笑边走开。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小黛？”
“奴婢不知道。”她大小姐都不知道，我这个下人更不知道了。
“问了也白问，没用的东西。”她狠狠地瞪我一眼。
这个时候我自然是不敢回嘴。自从仕林离开以后，打我，或是骂我，我都没有知觉了。
“大姐，小妹恭喜大姐了。”走不多久，又遇到玉弗。
“奴婢见过二小姐。”我连忙打招呼。
她冲我笑笑，府上除了仕林，就是二小姐玉弗最和蔼可亲了。
“什么意思，今天怎么都阴阳怪气的。”大小姐玉菱说。
“姐姐不知道么，爹爹给你安排了婚事，听说还是皇上御赐的呢。”玉弗有些羡慕。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玉菱怪叫。
“我也刚从我娘那里听说，恭喜贺喜啊，姐姐。”
“哼，虚情假意。”玉菱一点也不留情面。说完就走开了，我只好跟随，亦步亦趋。
“娘，这是真的吗?我还不想嫁人。”一到大夫人的屋子，玉菱便迫不及待地问。
“听你爹说好像是真的。等你爹回来再跟你说。”大夫人看来也做不了主。
“那我这就去问我爹。”说完就要往外走。
“你爹还没有没退朝呢。”大夫人赶紧拦着。
“那我就在这等着。”大小姐一屁股做在椅子上。
自古婚姻不自由，何况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能得皇帝御赐，肯定是门当户对的，也不算委屈大小姐，再说以她的性格，嫁过去，夫家也要鸡飞狗跳。
“爹爹，我娘说你要把我嫁人，真的吗？”将军一回来，玉菱便迫不及待的追问。
“不是爹爹要将你嫁人，是皇上御赐的，不嫁不行。”老爷如是说道。
“我不想嫁人，我要留在爹娘身边。怎么不让玉弗嫁人呢！”玉菱抗议。
“胡闹，皇上赐婚，容不得你不嫁！”
“你也不小了，都十八了，爹娘也舍不得你，但是你总要嫁人的。”大夫人过来劝慰。
“再说，是身居要职十六王爷，雍王爷。”将军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就是将军兵权移交给的那位王爷吗，皇上用联婚来补偿交出兵权的不平等，然后武将军就成了皇亲国戚，要真的谋反也有所顾虑了，好一个一箭双雕啊。这装婚事，恐怕连雍王爷也要不得已而为之了。
“你过去是做正室，不会委屈你的。”
“王爷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不是太子？以后说不定是皇后，哼”！大小姐娇纵的可以了。
“放肆，你这是胡言乱语些什么。”将军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皇上的这一决定是毁了武玉菱，还是成全了她，却没有想到扰乱我平静的生活，并且连偷偷祭奠仕林的权利也没有了。将我的命运彻底改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