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初,如今我还和太子住在养心殿院内,但身份已成了是服侍皇上的常在。比宫女尊贵些,却又算不得正经主子,颇为尴尬的地位。
我并不曾感觉出他对我有多么的迷恋或者喜爱,可是他却也从不曾冷落过我。
我开始期盼他的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我坐在太子的摇篮边,心去飞向养心殿的书房。每一次的失望都令我备受煎熬,每一次他出现我都忍不住偷偷地雀跃。
我……已经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入宫,封为贵妃。同日,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被册封为皇后。
也是在那一天,我成了德贵人,我身边的人都欢欣鼓舞,觉得我终于有了盼头,如今也算是主子了。可我心里,却是百味杂陈。未来的命运已经清晰可见,我将成为德妃。是否,我也能在他心里,占有那一席之地呢?
日子渐渐走向了康熙十七年,自册封之日后,我便只能偶尔在太子处见到他。平定三藩的战事仍处于胶着状态,他须调兵遣将,筹集粮饷。而晚上的时候,他大多在皇贵妃处,呵护着他那娇媚可人的表妹。
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钮祜禄皇后病逝,谥号为孝昭静淑明惠正和安裕端穆钦天顺圣仁皇后。
三月初一,天上繁星点点,他带着酒气出现在我面前,用力捏着我的手臂,醉眼朦胧。
“宛儿……”
他总是这样叫我,就如同赫舍里皇后那样。
“宛儿,吴三桂在衡州称帝了!湖南外围的几处要地久攻不下,如今那些武将们都在观望,在等着看朕输!”
他的眼中带着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每日里在众人面前做出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姿态,一定让他很累了吧。其实,这个男人,若是退下那尊贵的龙袍,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四岁的青年罢了。
我抬起手,将他搂住,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
听说,心跳声可以让人内心平静。
“吴三桂已经七十四岁了,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一般,他若一去,三藩必然群龙无首。而陛下青春正盛,如日中天,平定三藩指日可待,乃是天下归心之举。”
“真的吗?宛儿?你相信朕会得胜?”
他将脸埋进我怀里。
“是的,奴婢相信陛下。”
我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陛下一定会胜,陛下……会是大清最伟大的君王。”
***
我的话自然不会错,这一年的秋天,吴三桂死了,三藩顿时如一盘散沙,清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他很愉快,可我并不在意这个,我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腹中的胎儿上。
这个儿子,将成就一番辉煌与传奇,却也颇为自苦,只是想想,我便已很心疼了。
随着战事的顺利,他便又少出现了,毓秀他们说,他最常去的仍是贵妃处,那个多愁善感,如诗如画的女子。
到了十月的时候,我的胎动已经十分频繁,从这样的迹象看,实在想象不出,这孩子日后竟会那样的沉默寡言。
“德贵人骨盆偏窄,初次生产,只怕要吃苦的。”
接生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她看着我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我听了,微微一笑:
“这便要看命了。不过,我们母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嬷嬷似乎很吃惊,大约是从没见过一个待产的女子如我这般平静吧。
三十一日,我的长子在将我折腾得昏死过去几次后,才终于舍得来到这世间。
才一清醒,我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抱在身边,片刻也不肯离开。
“主子好好修养吧,要抱小阿哥,也不急于一时,等出了月子,有的是时候给您抱。”
我抱着小小的胤禛不撒手,看着毓秀,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过了这个月,我的儿子,就再也不属于我了。
饶是早已知晓,可当他冷冷地站在我面前,命乳母将孩子带走时,我的心还是刺痛了。
“你身份太低,依祖制是不能亲自抚养阿哥。贵妃如今正无所出,孩子交给她抚养,你也可以安心了。”
咽下口中的苦涩和腥甜,我恭恭敬敬地向他和那所谓的“祖制”磕下了头。待他离开,我才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毓秀哭着扑上来扶我: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这样啊?”
她搂着我,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是想将我哭不出来的眼泪也流尽。
“主子吃了多少苦,连命都差点儿没了,才生下个阿哥,竟让人就这么白白地抢走了!主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命苦?原来所谓的命中注定,是这样痛苦的事情。
我紧咬着嘴唇,温热的腥甜液体掺杂着咸涩在口中流动,最终滑入喉咙,被我咽了下去。我从不知道,原来我的命,真的就是被安排好了的。但却并不是出自所谓的天道循环,而是帝王的权谋股掌。
嫔以上级别的后宫主位才有资格亲自抚养子女,可我是贵人,就差了这么一级。按说,生下皇子,位份就可进一级,可我这儿却迟迟没有动静。
原本我就知道没有进位这一出,所以也不曾往这上面多想。可今天他的这句话,却是给我醍醐灌顶了。
哪里就是我身份低了呢?分明就是算计好了,等着我生下了孩子,好夺走啊!
皇上,一句身份低,便生生地让我骨肉分离。我以为你对我多少有些情意,却没想到你心狠至此。你叫着“宛儿”的时候,心里也是这般冰冷的吗?也好,也好,早点儿梦醒,早点儿明白。
我坐在地上,耳边是毓秀她们的抽泣,眼睛干涩干涩的,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许久,才开口:
“都别哭了,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有你们受的。”
示意毓秀将我扶起来,我坐回床上,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阿哥能到身份尊贵的娘娘身边,是他的造化,咱们该高兴才是。以后在外面,都不许像今天似的,再让我看到谁在脸上露出一星半点儿,不用等人家拿你们的小辫子,我先处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