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光所及已经无法看清那枚云点,但奚洋还是死死盯着云点飞去的方向,因为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心中隐隐不安,忐忑非常。
“素洲焦氏,原来如此。”说话间法箓长老已从半空飘落至奚洋身边,只是背对着他站在前面。
“求上仙开恩!”
法箓长老转回身低头看去,奚洋跪在跟前,不住磕头。
“冰消丹虽非本门灵丹至宝,却也非易得之物,所赐之人皆与本门有大机缘大定数,非所赐之人无本门仙谕不得服食。虽说你是为了救治至亲性命,但毕竟是私自将冰消丹给他人服下,本座为示门规森严以表公允,不得不有所小惩。”
法箓长老声音极轻,但传入奚洋耳中,句句扎心刺肺,不住地一句一打冷颤。听到“小惩”二字,方才将提紧的心慢慢松下来。
“两个办法,一是取你性命,警戒后人不得如此;二是本座一道灵符打往素洲,从你母亲那里将仙丹取出给你服下,你就还可再入我璇玻门。”
奚洋一惊,即知不妙,忙大声呼道:“取?……怎么取!?取了之后,我娘她还……还能痊愈么?”
法箓长老二目微闭,慢慢说道:“冰消丹服下即与服食者本人融为一体,若想取出嘛,自然是杀人取丹,莫说你母亲的病能否痊愈,就是命都没有了。”
“什……什么?”奚洋跪在一旁犹如木鸡,不知心中是惊是忧,是惧是悚,浑身哆哆嗦嗦,上下牙关抖个不停,好半天才颤巍巍起身站稳,“璇玻门既是修仙门派,阁下也是上仙真人,为何不曾有半点慈悲之心,就因我将仙丹私用,竟要取我母亲性命!?”
“你投考仙门初衷不纯在前,私用丹药在后,有什么脸面责问本座?”法箓长老凤目一敛,一股肃杀眼神紧盯着奚洋,“你并非不知仙药珍贵,若是你孤身前来寻山求药,经万难而不弃,或许机缘定准,你孝感动天,说不定会有人赐药于你。可惜你投机取巧,自当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法箓长老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字句之间全然都是冷漠语气,奚洋听完如冰锥刺骨。
“可杀人取药,难道也是仙家所为?”
法箓长老微微摇一摇头:“若非看在你孝心一片,否则你根本就没得选,你既不要冰消丹,本座也不能让仙丹被旁人服下。现在我只是让你自己选,没说只能杀你母亲取药,你还有第一种办法可用。”
“取我性命?”
“用你的命换你母亲的命,也算成全了你这名大孝子。”
“看来我今日是一定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可以自行了断。”
奚洋如烂泥一滩,猛地跌坐地上,失神半晌。
“怎么?是不敢死,还是不会死?”
仙人一句话,如钢针般将失神中的奚洋扎醒,定住心神后,奚洋恶狠狠地看向法箓长老。
“我既得罪仙门,受些惩戒算什么!为了医治母亲的病,就算死了也值。只不过……”
“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我可以答应帮你完成。”
“那倒不必,我娘病体痊愈,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已了,别的倒没什么,我只是——信不过你!”
法箓长老嘴角微微一翘,划出一抹倍显诡异的角度。
“信不过我?信不过我什么?”
“我一介凡夫俗子,死就死了,无足道哉。只是我死之后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对我娘再施毒手?”
“你既已死,我又为何要再多此一举?”
“你方才所说,‘不能让仙丹被旁人服下’,需要杀人取丹,而冰消丹乃是对应招考录取弟子的,所以我死之后,你依旧有可能杀了我娘取回丹药,或是收回销毁,或是再给其他录取弟子,总之我娘只有我一个亲人,我死之后便没人照看保护,更何况你是仙人,想取我娘性命,岂不易如反掌?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信你?”
“你说的也有道理,”法箓长老听罢微微点头,用手轻捋鬓边垂丝,“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奚洋没想到对方会反问自己的想法,而且一改之前的冷峻,态度竟然和蔼起来。
“我……我不知道。”方才奚洋自知难免一死,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灵台清明片刻,一时之间巧言善辩,竟占了片刻上风,没想到被对方这软软的一问,反倒顿时瘪了下来。
法箓长老见奚洋方才还如雄鸡唱白一般,此刻却变成斗败的鹌鹑,不免一阵好笑,“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除了以死谢罪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选择第一个,你的母亲也许会死,选择第二个,你的母亲则立刻会死。”
法箓长老的话当即点中要害,奚洋也明白其中关键所在。
“而你现在之所以没有别的选择,只不过因为你我实力悬殊,倘若你此刻有本事将我击败或是杀了,莫说是你的母亲,就连你也用不着死了。”
奚洋冷冷一笑:“仙人难道是要指点迷津告诉我,像是我这等凡人,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儿?”
“我只是想告诉你,只有跟对手一样强大的时候,你才有谈判的资格。”
奚洋不住苦笑,法箓长老的话虽然难听,但却一点都没有说错,自己的命如今都在对方手上,信不信得过又有什么区别?
法箓长老见奚洋紧咬下唇,问了一句:“你想明白了?”
对面之人点了点头。
“那便动手吧。”
法箓长老一指,奚洋手中便凭空多了把匕首。
匕首柄身乃是整块碧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流水花纹。而刃身却看不出是何物打造,只是通体透蓝,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冰霜覆罩下的刃身,隐隐约约露出三个字,时不时荧光闪烁。再加上柄身碧玉映照出的绿光,三色相互映照,让这把匕首更加显得寒气逼人,只是拿在手中,便觉得全身如冷气刺骨,叫人不寒而栗。
“这是我随身之物,名曰‘寒溪碧’,恰好你也姓奚,用他自尽也算是上天注定了。”
奚洋只冷哼一声,“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
将匕首举至眼前,一股寒气直冲面门。奚洋仔细端详匕首,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果然是件宝物。”
“这寒溪碧是在西王母昆仑山中的厉残池所化,凡七众九部十三洲,无论是谁,沾者即伤,中者即亡。”
“这么厉害?哪怕神、仙两众也不能防?”
“防不胜防。”
“既如此……还真是上天注定了!”奚洋正说着猛地一挥手,将寒溪碧投向前方,直奔法箓长老而去。
是法箓长老自己说的:倘若你此刻有本事将我击败或是杀了,莫说是你的母亲,就连你也用不着死了。
奚洋摆明不想死,最起码不是现在就死。
匕首未至,那股逼人寒气就早已先冲了过去。
而更早的,是法箓长老消失不见的身影。
寒溪碧并未停落,依旧笔直地冲前刺去。
奚洋虽然不想死,可他毕竟还是太年轻,虽然他记住了法箓长老刚才那句话,但却忘了这寒溪碧是谁给他的。
而寒溪碧的寒气,已抵在奚洋的后颈。
法箓长老手持寒溪碧,站在奚洋身后。
“这样的宝贝,你就这么扔出去,也不怕有所损伤?”
奚洋自知无望,此刻性命已在他人之手,自己只能紧紧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奋死一搏总比束手待毙要强。”
“到底是冰消丹选中之人,还算不错。”
话音刚落,脖颈后的寒气便消失不见。
奚洋不知法箓长老之言有几个意思,还未睁眼只觉自已身体已然离地,一个劲地不停往上飞去。等再一睁眼,自己早已身在半空,直奔璇玻门方向。
自己被扔在云头之上,身旁站着法箓长老,目视远方。
云头慢慢飘动,离着璇玻门越来越近。
“你……不杀我了?”
“若真想杀,方才打发那个讨厌鬼的时候就顺带收拾你了。”
“可你方才不还说要杀人取丹?”
“笑话!冰消丹一入体内,立刻瓦解冰消,纵是把人杀了,也没的可取。”
“原来这么半天你都是……”
“逗你的。”
奚洋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没觉得有过像今天这般的愚蠢。
“你!……不对!那我母亲!还有刚才飞走的云点……”
意识到自己今天很蠢的奚洋,已经语无伦次。
“那是给你母亲的消息,告诉她你已经被录进璇玻门,叫她不必等你吃晚饭。”
“那我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娘了?”
“璇玻门弟子都有下山的机会,只要你好好学,自然有亲人相见的一天。”
“那刚才那位,就是你说的讨厌鬼……他又是谁?”
“不过是个无聊的散仙,不值一提。”
“对了,还有……”
“你的话太多了!”
法箓长老一掸拂尘,云头加速飞向璇玻门,奚洋的话消失在呼呼风声之中,大风灌进了奚洋的肚子里,这才让他止住了口。
抬头看看四周落霞红云,俯身望望碧海琼华,奚洋此刻才注意到仙山海岛之景色,竟是这样的美。
奚洋又仔细看了看盯着远处璇玻门的法箓长老,心中叹道:就是如此景色之美,竟也美不过这张仙人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