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芝感觉浑身是那么的冰冷,这个小屋仿佛是个冰窖一般,只有一只小小的蜡烛头照在眉间心上。
孤独——这个始终伴随左右的老友,在每个深夜来临的时候,都会如期光顾她的小屋。
小妙芝此刻唯有紧紧怀抱着自己的双肩,把头深深的埋进自己的怀中,泪顺着胸前薄薄的棉袄,湿润了整个前心。
她还记得母亲临终时,颤抖着用她冰冷的手握着她同样冰冷的小手,面如墙纸,唇如紫墨,“妙……芝,害……怕……孤……单的时候,就抱紧自己的肩膀,记得……娘在……那一刻,就在……你……的身边。”
母亲,为什么,妙芝的命这么的苦?
母亲,为什么,偌大的世上竟然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家?
母亲,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有一个并不富裕,却温暖的小小的家哪?
妙芝不能有爱吗?
妙芝不能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吗?
悲伤的妙芝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在暗夜里无声的哭泣,直到哭的麻木了,哭到再没有力气流下哪怕是一滴泪水。
窗上刚糊的几张做灯笼剩下的牛皮纸,根本挡不住淅淅沥沥的北风,那冷风从无数个小缝里钻进来,专往人的骨头缝里钻,那寒气冻的妙芝的牙齿抖着,耳朵涨疼,就连本该温热的心,也是冷的。
她所幸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翻身下地,把双脚钻进在雪地里浸的湿漉漉的布鞋里,趿拉着走到门口,把刚才的小马扎顶在了门上。
这门闩早已经破旧不堪了,小绿两人前几天找到家里的小厮永旺,两个人大概帮小妙芝修了修。
如今至少不会像往常那样,半夜睡着睡着,突然“彭”的一声就被风掀开。
每每遇到那种情形,总把熟睡中的妙芝惊个半死,不但浑身激出一身冷汗,更是半天都吓得僵硬在床上,丝毫动弹不得,心脏也像被把利斧猛地剜去一般。
如今虽说门闩被修的好些了,不放心的小妙芝还是会多个心眼,顶上把小马扎,以防万一。
妙芝重又回到了床上,这一次躺下,才真的觉的累了,整个小腿有些抽搐,手臂也酸酸麻麻的。
白日里,在后厨中看着五套大菜被一道道烹饪出来,她认真的看着、学着、记着、打着下手,递筷子、切姜丝、拍蒜瓣、调面糊、学勾芡……
她感觉到自己人生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热腾腾的嘈杂厨房里,摆弄那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葱姜蒜辣,只因那里有一种家的味道,一种暖暖的,家的味道。
妙芝缩在这间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刚好能放一张单人小竹床和一个小马扎,一到冬天就四壁漏风、门窗“嘎嘎”作响的漆黑小屋里。
上有片瓦遮身,下有立锥之地。
一张小竹床、一个小篮筐、一个小马扎、一床小被子,外加上两身破衣服,两双小布鞋,一堆小蜡烛头儿和子丹哥哥偷偷塞给自己的笔墨纸砚,外加一本刚借给她的《道德经》。
妙芝怎么还能再矫情的埋怨人生?
比起过去那间在胡同的风口处,整晚和母亲相拥而眠都要冻的僵死过去的破茅草屋子,这里已经算是她的小小天堂了。
既然有了天堂,不如早些疲惫而甜腻的睡去,睡去就能忘记所有的忧愁烦恼和过往回忆……
此刻的小妙芝,不过好像是朱府的一只蟑螂或蚂蚁,谁会去管她的小小痛苦和幸福。
这间后院拐角处的破屋子,那最后的一点小蜡烛头的油,也在地上流干了。
黑暗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叫做妙芝的少女。
前院依旧灯火微明,冬暖阁里的人们吃过小年夜饭各自散去了,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卧房。
小静湖外,后院犄角旮旯的一间小黑屋里,妙芝正刺猬般的蜷缩在满是补丁的被子中,独自娇酣,昏昏睡去。
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咕噜……咕噜……咕噜噜”小妙芝自己吓了一跳,居然被……饿醒了。
肠胃一阵酸痛的抽搐。
额头鼻尖冒着虚汗,单薄的棉衣也湿了一片。
她挣扎着缓缓的坐了起来,才想起晚上做的酱油炒饭和鲍鱼壳汤,自己只盛了两碗,并悉数为拜祭母亲撒在了雪地里。
自己这灾荒的五脏庙,却又闹着要拜祭了。
眼见天色晚了,圆月隐去,漆黑一片。
去到后厨还有一段距离,妙芝翻身下了地,摸黑走到小篮筐的旁边,里面的两只小碗里似乎还有几颗残存的酱油炒饭米粒。
妙芝双手捧着小碗,伸出小巧的舌头,小猫儿一样贪婪的添着小碗里的每一颗饭粒,那酱油与豆豉的余味也沾染在了碗壁上。
她恨不得把整张小脸埋葬在碗里,被鲜香沉溺。
虽只是小小的几颗米粒,却暖了胃,心暖了心。
这寒夜里的小小幸福,让妙芝的小脸上淡出了一轮月光般的明媚。
她放下了小碗,摩挲了摩挲胸口,心满意足的翻身上了小床,顺手把踩雪踩的湿漉漉的小布鞋,放在了窄窄的窗台之上。
反正也要是吹着冷风的,不如捎带吹吹鞋子。
方才还出着冷汗、想流泪的妙芝,一时间竟被自己的这点小机灵,鼓舞的开心了起来。
她正准备继续像只刺猬一样,蜷缩在窄小的被子里,熬过又一个孤独的夜晚,却突然发现门上的窗纸上有一个大大的,黑乎乎的人影。
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