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乱做了一团,“走水啦。”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妙芝小脸苍白,紧提小篮筐,闪闪躲躲钻进了自己的小黑屋,“咣”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唉……唉……”上气不接下气的妙芝依在门上,身子有些颤抖。
“妙芝”一个女孩的声音从窗下传了过来。
“谁?”妙芝脊背一缩,身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小篮筐也脱手掉到了地上。
“别怕别怕,是我,小绿。妙芝,你怎么啦?怎么慌里慌张的?进屋我没找到蜡烛,你快点亮了说话。”
“哎呀,是你呀。坏姐姐,吓死我了。”妙芝的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她摸黑找到了一根小蜡烛头点亮了。
抬眼观瞧,只见小绿坐在小竹床上,腰下盖着自己那床满是补丁的灰布棉被。
小绿憨憨笑起来,“是哪个会撒娇的说,好冷,好冷呀,要是有人来给捂捂被窝就好了。”
妙芝抿着小嘴,“人家就是那么说说,谁知道你真的来了,你真好。”妙芝赶忙坐到竹床上,脱下刚才已被雪水浸湿的小布鞋,嗖的钻进了被窝。
“哇!妙芝,你脚怎么这么凉,快赶上冰壶了!身上怎么湿湿的,出了这么多冷汗。阿……嚏。”小绿被冰的打了个寒战。
本应冰凉的被子,被捂的暖暖的,妙芝忽感幸福降临,“没事儿,在雪地里冻的,被窝真暖和,舒服多了,我好有福气。”
这床棉被实在有些窄短,一个人盖都稍嫌不够,妙芝往下一钻,两只小脚丫露了出来;一弯身子,小屁屁又露在外面。
小绿抚着妙芝的头发,“傻丫头,这床被子太小,你再折腾也是小。你先坐起来。咱们说几句话,你这后背的冷汗,也该先阴阴再躺,免得把被子浸潮了,晚上睡着更冷。”
妙芝乖乖坐了起来,两个姑娘只把被子盖到腰际。
小绿问道,“你刚才怎么气喘吁吁的,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喊走水了,没敢出去看。”
妙芝朦胧着眼睛,“嗯,是啊,好像是祠堂,我最怕火了,所以吓得赶紧跑回来。”说罢,妙芝蠕动身子,往被窝深处一钻,缩成个小球,蒙上眼睛。
她这一动,倒把小绿的被子扽过来不少,小绿所幸将被子从自己身上撤去,全给妙芝盖上。
“妙芝,你那点月钱,先不要还大家了。赶紧买上些尚好的棉花,我妈妈柜子里悄悄压着快蓝花大棉布,我给你赶床新被子”。
妙芝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那怎么行,当初,我娘的棺材板钱,还有吃药的钱,还有好多好多钱,都是大伙凑出来的,大家都不富裕。我现在虽然没那么多钱,可是一点点总还行。再说,我还得给自己攒嫁妆钱哪。”
小绿伸咯吱着妙芝的胳肢窝,“妙芝,你个小丫头,真不要脸,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好羞啊,真是不害臊。”
“呵呵……呵……呵。”妙芝痒的两只小手乱推,身子抖成一团,直笑得肚子都疼了,不得不苦苦哀求,“饶命……小绿姐姐,……我最……最……怕痒的。”
小绿见妙芝求饶,才放了手,“好吧,暂且饶过你这个厚脸皮的小丫头。”
妙芝吐着舌头,轻靠着小绿的肩膀,撒娇道,“姐姐,别笑我嘛,如今我娘不在了,我爹也从来不把我当什么,谁能在乎我,所以我得为自己想多点。”
“臭丫头,还说没人在意你的死活,我对你这么好,亏你总说我像你的亲姐姐,真是个死贫的骗人精,属耗子的,撂爪就忘。”
妙芝一脸严肃的回着,“哪有,小绿姐姐,我是想,你要是以后嫁人了,不就没人管我了吗?”
小绿拿袖子捂住自己的脸颊,羞涩道,“哎呀,你竟胡说,我才不要嫁人,我要陪着妈妈和你,小丫头,快别胡说了。”
妙芝侧着身,拨楞着小绿的衣袖,甜甜的说,“小绿姐姐,你真的陪我吗?那你今晚能不能陪我一起睡,不要回去陪你妈妈了。”
小绿立时放下手臂,“傻丫头,我得回去睡。刚才你三哥哥过来找你,又和我妈妈说了,让大家好好待你,说老祖宗就要把你接回去哪?”
妙芝赌气的扭过头,故意不看小绿,其实她只是不想让小绿看到自己微湿的眼眶,“我才不要回去,我情愿当一辈子厨娘也不要回去!”
小绿轻轻扭过妙芝的肩,微弱的烛光下,妙芝的眸中星光点点。
“妙芝,你看你,又说傻话了,你到底比不得我们,天生的贱命;你再怎么说,必定是二老爷的亲生骨血,你好歹是只小凤凰,我们……不过是麻雀老窝罢了。”
妙芝皱着眉,食指封住小绿的唇,“小绿姐姐,别乱说。你不是麻雀,你是杜鹃、百灵鸟,反正不是麻雀!还有,你没听郭妈妈说吗,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我如今不是什么凤凰,我就是我,我是妙芝,哼。”
小绿的手指戳着妙芝的脑门,“真是头小倔驴,我要是你的话,情愿挨打受骂被寒颤穿小鞋,也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小姐,忍一忍,咬咬牙,至少今后,兴许能嫁个好点的人家。”
妙芝抬起头,“小绿姐姐,亏还比我大二岁,你好傻的,一个庶女,我又根本算不上什么庶女,能嫁什么好人家?与其每天受他们的作践,还不如做个小厨娘来的快活自在。”
小绿见拗不过妙芝,失望的开口道,“小东西,被子也给你捂暖了,我该回去了,妈妈刚才说,你毕竟是我的主子,富贵之身,让我们多少也得有些距离。”
小绿说完,从小竹床上翻身下来,她按着小妙芝的双肩,让她缓缓躺下,又把被子给她掖好。
“小绿姐姐。”妙芝的眼神中满是不舍。
小绿无奈的一笑,“小丫头,把门锁好。”说罢,转身离开了。
距离。
又是什么可怕的距离!
这两个字居然会从小绿姐姐的嘴里说出来。
方才这一刻,妙芝的心被一柄匕首猛力戳在了最柔软处。
这颗心仿佛正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和扭转着。
距离。
只这两个字,足矣毁灭掉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真情。
在一瞬之间,让所有的爱与希望崩塌毁灭。
许多年前,母亲带着她被赶出朱府,茅草屋旁的邻居们,破口大骂她是个小野种,大家和她们保持着距离;
几年前,她和母亲被好心的三叔伯接回朱府,二夫人婉容和潘姨娘,领着家里的哥儿姐儿们,苦心告诫大家要与“这个小贱货”保持距离;
如今,祖母吩咐朱府上下,不让她迈入前院的门,绝不能离近了瞧她,看一眼都会减寿;爹爹也对她视若无睹。
距离。
妙芝心中默默念着的那个他,隔着雨轩榭,越过小静湖,于依依垂柳下相望无言……